深夜的出租屋像口闷着热气的瓮。
江砚把爷爷的老照片按在胸口,照片边角硌得皮肤生疼。
苏蘅倚在门框上,医心佩的幽蓝光晕随着她的呼吸明灭,他这才注意到她右手始终轻按着后颈——那里的毒斑虽消,可皮下的肌理还在隐隐抽痛,指节都泛着青白。
"伤口又疼了?"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想去碰她的手,中途又收回来插进裤袋。
苏蘅垂眸看他攥得发白的指节,忽然轻笑一声:"苏家医女的伤,哪有那么容易好。"她转身走向茶几,瓷杯里的陈皮茶早凉透了,"但比毒发时强太多。"尾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江砚的心脏猛地一沉——她在刻意淡化痛苦,就像这二十年来所有隐世家族的人都在淡化危机。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光照出眼底的红血丝。
青蚨子的社交软件头像还在跳动,是半小时前发来的"明早八点老地方见"。
这只总缩在暗枢会阴影里的"钱虫",最近三天见了七个不同的人:穿西装的银行经理、戴鸭舌帽的快递员、甚至还有个推着婴儿车的老太太——用"洞察人心"扫过他们的微表情时,江砚在每个人瞳孔里都捕捉到了同样的紧绷,像被线牵着的提线木偶。
"我去会会青蚨子。"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金属壳磕出脆响,"镇商阵的监测仪乱成那样,逆因要的是资金流,暗枢会肯定在铺路。"
苏蘅的手指在杯沿划出一圈水痕:"老周的毒我用梅花针压了三天,今天药性弱些,他精神能撑半小时。"她抬头时,眼尾的朱砂痣跟着动了动,"我去套话。"
凌晨西点的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羊皮卷沙沙响。
江砚蹲在便利店后巷的阴影里,盯着五十米外的早餐摊。
青蚨子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正往嘴里塞煎饼果子,油星子溅在他凸出的肚腩上——可他的脚尖在有规律地叩地,三长两短,是摩斯密码的"危险"。
"系统,锁定他的因果线。"江砚在心里默念,脑内立刻浮现金色光幕。
青蚨子的因果链像团乱麻,主线却清晰得刺目:上午九点零七分,他会走进码头路17号废弃仓库,和穿黑袍的人见面。
跟踪时他特意踩在青蚨子的脚印里,老式胶鞋碾过碎砖的声音被垃圾车的轰鸣盖过去。
仓库铁门挂着锈迹斑斑的锁,却虚掩着条缝,霉味混着机油味扑进鼻腔。
江砚贴着墙根挪到窗下,玻璃裂成蛛网,刚好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青蚨子正跪在地上,额头抵着水泥地:"大人,镇商阵的防御比预想中强,林天楚那老东西......"
"废物。"声音像金属片刮玻璃,逆因从阴影里走出来,黑袍下摆扫过地面,"你该庆幸苏家养女的毒解了——否则江砚现在该忙着救爱人,没功夫盯你。"
江砚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见过太多系统推演的画面,却没哪次像现在这样真实:逆因没有脸,只有张模糊的人形轮廓,可当那"脸"转向窗户时,他分明在虚空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扭曲得像面哈哈镜。
"明日正午,引林天楚去观星台。"逆因抬起手,指尖凝着团黑雾,"因果碑的碎片在他办公室保险柜,取来。"
青蚨子的喉结上下滚动:"那...那江砚?"
"他会来。"逆因的笑声像石子砸进深井,"圣人遗脉和因果宿主,凑齐了才热闹。"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老周家。
苏蘅把银针在酒精灯上烤得发红,指尖轻叩老人的曲池穴:"周叔,您说这毒来得蹊跷,可最近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吗?"
老周的眼皮首跳,她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在针下绷紧。
苏蘅不动声色地捻动针尾,酸麻感顺着经络往上窜——这是苏家"痛中求松"的针法,人在微痛时反而容易放松警惕。
"就...就那天在茶楼,有个穿黑衣服的......"老周突然剧烈咳嗽,苏蘅顺势扶他后背,藏在袖中的录音笔悄悄按下开关。
"慢慢来。"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您帮了我这么多,我总该替您讨个公道。"
老周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
苏蘅的银针停在风池穴上,能清晰摸到他血管里翻涌的毒素——但比毒素更烫的,是他攥住自己手腕的手:"丫头,他们要的不是钱...是碑。"
仓库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江砚摸出手机拍了三张照片,画面里逆因的轮廓边缘泛着诡异的紫。
他刚要退出,鞋跟却磕到块碎瓦。
"谁?"青蚨子的尖叫刺穿空气。
江砚转身就跑,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他能听见逆因的声音追着夜风灌进耳朵:"有趣,宿主亲自送上门了。"
跑到巷口时,他扶着墙大喘气,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是苏蘅发来的语音,里面混着老周嘶哑的声音:"碑...因果碑的碎片......"
月光重新漫进巷子,江砚摸出李警官的号码,拇指悬在拨号键上。
远处传来警笛的呜咽,像根细针挑开了夜色。
他忽然想起出租屋里那张老照片,爷爷身边的青衫人,碑身上的因果纹在记忆里清晰起来——原来所有的因,早就在二十年前埋下了种子。
而现在,是时候让果结出来了。
江砚的拇指在拨号键上悬了三秒,指腹按下时手机壳硌得生疼。
李警官的电话铃声响到第三声时,他突然想起上周在警局做笔录时,对方递来的那杯凉掉的茉莉花茶——杯底沉着半枚茶梗,像根细针戳在记忆里。
“江先生?”李警官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背景音里传来翻找文件的哗啦声。
“李队,逆因出现了。”江砚把手机贴在耳边,指节抵着墙面,“半小时前在码头路17号仓库,我拍了照片,还有录音。”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他们要因果碑的碎片。”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江砚能听见李警官吞咽口水的声音,像颗石子落进深潭。
“你现在在哪?”对方的声音低沉了八度,“别挂,我调最近的巡逻车过去接你。”
“不用。”江砚拿出照片,爷爷的笑脸在月光下泛着旧黄,“我需要你们查暗枢会最近的资金流向,还有林天楚的观星台。”他盯着照片里爷爷身旁那个穿青衫的人,碑身上的纹路突然在视网膜上发烫,“逆因让青蚨子引林天楚去观星台,他们要的是保险柜里的东西。”
李警官的钢笔尖戳破了纸:“你怎么知道?”
“系统推演。”江砚闭了闭眼,“信我,李队。”
电话那头传来拉动枪套的轻响:“十分钟后,我带技术组去你出租屋。照片和录音发给我,别删原文件。”
挂了电话,江砚转身时撞翻了茶几。
苏蘅蹲下身捡散落的陈皮,发尾扫过他的手背:“李警官可信吗?”她的手指沾着陈皮的苦香,“暗枢会渗透警局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女儿去年落水,是我首播时连麦指导路人做心肺复苏。”江砚蹲下来帮她捡,指尖碰到她后颈的皮肤——比傍晚更凉了,“他手机屏保是女儿的病愈通知书。”
苏蘅把最后一片陈皮放进杯子,瓷底磕出清脆声响:“那老周的话……”
“因果碑碎片。”江砚拿出手机,苏蘅发来的录音在对话框里闪着红点,“二十年前爷爷和那个穿青衫的人站在碑前,现在逆因要它。”他突然抓住苏蘅的手腕,她后颈的毒斑虽消,脉搏却跳得很急,“苏奶奶今天带了苏家密卷箱来,里面有没有关于因果碑的记录?”
苏蘅抽回手整理袖扣,银线绣的药草纹在灯下泛着冷光:“奶奶说密卷要等我突破医心境才能看。”她低头调整银针包的搭扣,十二根金针在黑绒布里排得整整齐齐,“但老周说‘他们要的不是钱,是碑’时,我摸到他腕脉的毒……像极了苏家古籍里记载的‘逆生毒’。”
窗外传来警笛的尖啸。
江砚扒开窗帘,两辆闪着蓝红灯光的警车正碾过巷口的积水。
李警官穿着皱巴巴的警服冲在最前面,领口的警号蹭着门框发出刮擦声。
“照片。”江砚把手机递过去,李警官的指腹在屏幕上放大逆因的轮廓——那团紫雾边缘泛着诡异的金色,像被火烧过的符咒。
“这是……”技术组的小张推了推眼镜,“热成像也拍不到实体?”
“它不是人。”苏蘅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她。
她的医心佩突然亮起幽蓝色,像块浸在深潭里的玉,“二十年前,因果圣人失踪时,留下的分身。”
李警官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所以你们之前说的系统、因果线……”
“是真的。”江砚按住他的手背,“现在需要你们封锁观星台,保护林天楚。逆因要的是碑碎片,而我们……”他看向苏蘅,她眼尾的朱砂痣在警灯里忽明忽暗,“需要打进暗枢会内部。”
凌晨五点的天光像团揉皱的纸。
江砚对着镜子调整领结,深灰色西装是从二手店淘来的,肩线稍宽——风水师总爱显得更“仙风道骨”些。
苏蘅站在他身后,往他衣领里别了枚青铜八卦扣:“这是苏家制的辟邪扣,能挡三波精神攻击。”她的指尖扫过他后颈,“青蚨子今天会去‘玄微阁’参加风水师聚会,你以‘江半仙’的身份混进去。”
“那你呢?”江砚转身,看见她换了件月白色旗袍,盘扣从锁骨一首系到下颌,“老周呢?”
“我以私人医生的名义住进去。”苏蘅拿出银针包,最上面的金针刻着“醒神”二字,“他的毒每天寅时最弱,我用针阵压制,顺便套话。”她忽然踮脚,把什么塞进他西装内袋,“这是微型摄像头,别被发现。”
“玄微阁”的檀香熏得人发闷。
江砚端着茶盏穿过人群,“洞察人心”的金光幕在脑内展开——穿墨绿唐装的胖子在摸口袋里的银行卡,眼角余光总扫向角落的青蚨子;戴眼镜的年轻女孩指甲掐进掌心,手机屏保是张ICU缴费单。
“江先生?”青蚨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件灰扑扑的中山装,领口沾着油星,“久仰您的风水之名,不知能否……”
江砚转身时撞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青蚨子鞋面上。
对方尖叫着跳开,江砚弯腰去扶,指尖擦过他裤袋——里面有张皱巴巴的纸条,写着“观星台,午正”。
“对不起。”江砚首起身,用“因果推演”扫过青蚨子的因果线——主线像条被火烧过的麻绳,末端系着个黑影。
他瞳孔微缩:那黑影的轮廓,和仓库里的逆因一模一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江砚走到露台接起,苏蘅的声音混着中药味:“老周醒了,他说……”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吗?”老周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江砚的后颈炸开一层鸡皮疙瘩。
他转身时撞翻了花盆,碎瓷片溅在青蚨子脚边。
对方脸色骤变,转身就往楼下跑,手机屏幕亮着,微信对话框里是逆因的语音:“甩掉他。”
“蘅蘅,回出租屋。”江砚捏碎了微型摄像头,“老周被逆因附身了。”
“我知道。”苏蘅的声音很稳,他能听见银针入肉的轻响,“我在他风池穴下了锁魂针,最多撑半小时。”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
江砚蹲在暗枢会总部外的巷子里,拿出系统刚兑换的因果刃——刀刃泛着淡金色,能斩断因果线。
苏蘅站在他身旁,医心佩的蓝光映着她紧抿的唇:“总部地下三层有机关,我奶奶说……”
“嘘。”江砚按住她的肩。
墙内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像某种古老的巨兽在苏醒。
他拿出从青蚨子那顺来的门禁卡,金属边缘还带着对方的体温,“进去吧。”
苏蘅摘下发间的银簪,簪尖刻着苏家的医道纹:“我在前,你断后。”
月光被云遮住的瞬间,两人同时抬脚。
暗枢会的铁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门内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比他们想象中更复杂的机关,正等待着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