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一走,马家的戏还没唱完。马小芳她娘觉得这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她往前凑了几步,声音比先前还高了八度:“人也带走了,清静了,咱们接着说正事儿。”
手指头点向周淑琴。
“话还是那几句,没变。”
“要么,你家小刚,风风光光把我闺女娶进门。”
“要么,咱们这就去公社,好好说道说道你儿子耍流氓的事儿!让领导给评评理!”
“耍流氓”三个字,像块大石头砸在众人心口。这年头,这名声沾上了,城里来的也得脱层皮。
周淑琴感到一阵绝望,她没辙了。
儿子,她唯一的儿子,真要是因为这事被批斗,那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她喉咙发干,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俺……俺们答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马小芳她娘耳朵尖得很:“答应啥?大声点,让大伙都听听!”
“俺们答应……这门亲事。”周淑琴提了点音量,可每个字都透着屈辱。
郑小刚听到他娘松了口,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瘫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他晓得,一切都完了。什么回城娶文化人的美梦,都碎成了渣。
他要被困在这个穷地方,跟这个泼辣的乡下丫头绑一辈子。
可他心里也明白,比起“流氓”的罪名,结婚,总归是条活路。
“这就对了嘛,”马小芳她娘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早这样不就省事了。现在,说彩礼。”
“咱们丑话说前头,别想赊账。”
马小芳她爹也跟着帮腔:“二百块,还有那些东西,一样不能少。”
周淑琴一脸茫然,二百块,她去哪里凑这么多钱?
陈雨林闷声不响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票子。
“这儿,”他声音有些沙哑,“二百块,我预备着了。”
院里的人都愣住了,周淑琴也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马小芳她娘眼睛一亮,一把抓过钱,快速数了一遍。“钱,是够了。”
她话锋一转,又扔出一个炸雷:“日子就定在明天。”
“明天?”周淑琴惊叫起来,“这也……这也太快了!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准备啥?”马小芳她娘嗤笑一声,“人都在,事也定了,等什么?”
“夜长梦多。就明天,不同意,那咱们还是公社见!”
“可……可办喜事总得有点章程吧!”周淑琴急得快哭了。
“酒席,亲戚,哪能这么仓促!”
马小芳她娘可不松口:“亲戚?你家那最重要的亲戚,不刚被带走学习去了么。”她嘴角挂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
“至于酒席,那是你们的事。俺们只要闺女明天名正言顺嫁过去。”
“俺家小芳的名声,可经不起再耽搁了。”
她步步紧逼,不给周淑琴任何喘息的机会。
周淑琴求助般望向陈雨林,他是她此刻唯一能指望的人了。
陈雨林叹了口气,这事儿,己经是赶鸭子上架了。
陈雨林摸了摸下巴,面露难色:“明天是仓促,太仓促了。”
“不过,”他看向马小芳她娘,“既然定了明天,那就明天。”
他又转向周淑琴:“淑琴妹子,酒席的事你别愁,我来办。”
这话如同及时雨。
“我明儿一早就去镇上,该买的都买了。弄几桌,场面上过得去就行。”
他心里己经开始盘算,猪肉、鸡,运气好能弄条鱼,再来点青菜,酒是关键,得多备点,让大家喝个痛快,也忘了这婚事是怎么来的。
周淑琴眼圈红了,连声道谢:“雨林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瘫在地上的郑小刚,也朝陈雨林投去一丝感激的目光。这个他平日里瞧不上的人,又一次给他解了围。
郑小刚要“闪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午就在知青点和村子里传遍了。
陈雨林说了要办酒席,就开始张罗着请人。
“明儿郑小刚结婚,都来啊,有肉吃,有酒喝!”他对着一堆烤火的知青喊道。
反应各不相同。
几个手头还有点钱,或者家里时常寄东西来的知青,咧嘴一笑:“行啊,有喜事,必须凑热闹!好久没正经吃顿好的了。”白吃白喝的机会,谁不乐意。
另外一些穷得叮当响的知青,只是含糊地应了几声。参加婚宴,按规矩多少得随点份子,哪怕是一句吉利话,也不能空着手去,他们囊中羞涩,有些犯难。
村里人听说了,大多是摇头。有的说“那城里娃,到底还是栽这儿了”,有的替两个年轻人惋惜,也有的觉得马家这事办得不地道。
没人觉得这是一桩美满姻缘,大家都清楚,这不过是遮羞的法子。
院这边的鸡飞狗跳,章建方在另一头也没闲着。
他正黑着脸,把自己的破烂被褥和几件旧衣服胡乱塞进一个打着补丁的布袋里。
“娘的!这鬼地方,老子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他一边收拾,一边骂骂咧咧。
郑老太的疯癫,郑小刚的窝囊,还有杨明那个混蛋,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德行,刚才还把他给卖了。
他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自己还得跟这群人扯上关系,就浑身不自在。
他把布袋往肩上一甩,头也不回地就往大队的知青集体宿舍去了。那边虽然人多嘴杂,条件也差,可至少离这场闹剧远点。
路过杨明那小屋时,他重重地“呸”了一口,心里发狠:杨明,郑小刚,你们给我等着!
杨明在屋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并不在意。章建方这种角色,跳梁小丑罢了,掀不起大浪,顶多恶心人一下。
院里的喧嚣总算平息下来。马家的人心满意足地回去了,估摸着是商量闺女的嫁妆和明天的具体事宜。周淑琴和陈雨林则留下面对一地鸡毛,商量着怎么把这场不情不愿的喜事办得像样点。
杨明在远处瞧了个全程,正准备回自己屋,牛金宝的侄子跑了过来。
“杨明哥,”那小子喘着气,“牛大叔让你过去一趟。”
“现在?”杨明问。
“嗯,就在他办公室。说是有要紧事。”
杨明点了点头。牛金宝这时候找他,尤其是在发生了下午这一连串事情之后,肯定不是单纯的聊天。这老狐狸,怕是心里又有什么盘算了。
这村子,看似简单,实则人情世故复杂得很,牛金宝就是那张网的中心。
是郑家的事要有后续,还是别的什么?杨明调整了一下思绪,迈步向大队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