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太坐在地上，目光在人群里逡巡。
她一眼就瞅见了杨明。
“那个！”
她手指头首首指向杨明。
“我看那个后生就不错！”
“也是城里来的娃娃，配你家闺女，你们不亏！”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太太真敢说。
周淑琴脸都白了：“妈！您胡说什么呢！”
郑老太不理她，又转向缩在人群里的章建方：“还有你！那个叫章什么的！”
“你也行！反正都是帝都户口！”
“你们白捡个媳妇儿，多好的事儿！”
杨明从人群里走出来，神色平静。
“老太太，您这话可就没道理了。”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您孙子惹的祸，凭什么要不相干的人来担待？”
“我杨明没做什么亏心事，这门亲事，我可攀不上。”
郑老太一听就炸了毛：“你个小兔崽子！让你娶是给你脸！”
“就你家的情况谁敢嫁给你，怎么就不识抬举？”
杨明轻笑一声：“这抬举，怕不是要把人往火坑里推？”
“我杨明虽然年轻，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不是自己的锅，绝不能背。”
他话说得客气，态度却坚决得很。
章建方见杨明顶了回去，也壮了点胆子。
“就是！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他从人群后头挤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慌乱。
“郑家奶奶，您孙子的事，您自个儿想办法，别拉上我！”
郑老太气得发抖：“你个白眼狼！”
“亏我家小刚以前还带你玩，给你点吃的！”
“现在出事了，你就想跑？”
章建方脖子一梗：“我那是……那是邻里互助！可没答应要替他娶媳妇！”
“这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我现在就搬去知青点！”
说完，他真就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马家的人，还有郑家这烂摊子。
马小芳她娘可不是善茬，叉着腰上前一步。
“老虔婆，少在这儿给我耍花样！”
“你孙子干的好事，今天必须有个说法！”
“要么，老老实实把俺闺女娶进门！”
“要么，俺们现在就去公社，告他耍流氓！”
马小芳她爹也瓮声瓮气地开口：“耍流氓的罪名，够他喝一壶的！”
周淑琴连忙上前打圆场：“大姐，大哥，有话好好说。”
“孩子不懂事，咱们大人不能也跟着冲动啊。”
“这彩礼的事，能不能……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马家爹哼了一声：“商量？没得商量！”
“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要么送他去见公安，要么，就按我们说的办！”
“二百块彩礼，一分不能少！”
马小芳娘接口道：“不止二百块！”
“还得有三匹新布，二十斤白糖，两瓶好酒！”
“再给我们预备一口一百五十斤以上的肥猪，办喜事用！”
这话一出，院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这条件，在乡下可是顶破天了。
陈雨林听得首咧嘴，这上哪儿弄去。
郑老太见软的硬的都不行，干脆心一横，开始撒泼。
“你们这些敲骨吸髓的穷鬼！”
她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指天骂地。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些乡下人要逼死我们城里人了！”
“打个雷劈死这些黑心肝的吧！”
她一边骂，一边跺脚，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诅咒。
“叫你们家鸡不下蛋，狗不看门，生的儿子没……”
这套封建迷信的嗑儿，她说得那叫一个顺溜。
就在这时，一声断喝传来：“干什么呢！”
人群闪开，顾承平带着两个民兵走了进来。
他本来是带人巡逻，顺便看看各家防火防盗的情况，没成想撞上这么一出。
顾承平的视线落在郑老太身上，眉头皱了起来。
“大白天，聚众喧哗，还搞封建迷信？”
郑老太骂得正起劲，冷不防被人打断，回头一看是穿制服的，心里咯噔一下。
“公安同志，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他们……他们讹人！”郑老太想恶人先告状。
“讹人归讹人，你嘴里喊的什么‘老天爷’‘打雷劈’，这是宣传封建糟粕！”顾承平声音严厉。
“现在是什么社会了？还信这个？”
一个民兵也帮腔：“就是，老太太，您这思想可要不得，得批判！”
郑老太有些慌了：“我……我就是气糊涂了，随口说说。”
顾承平一挥手：“我看你不是随口说说。”
“思想上的弦松了，就容易犯错误。”
“跟我们回所里一趟，好好学习学习政策！”
“啊？”郑老太傻眼了，“去所里？我……我不去！”
“我孙子的事还没解决呢！”
顾承平可不管那个：“你孙子的事，自然有村委会和我们协调。”
“但你公然宣扬迷信思想，这个性质就不同了。”
“带走！”
两个民兵上前，一边一个架住了郑老太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郑老太开始挣扎，“我是帝都来的！你们敢抓我？”
牛金宝急忙跑过来：“顾同志，顾同志，误会，都是误会！”
他迅速向顾承平说明了大概，只说是“孩子们闹婚事，老太太护孙心切，言语过了些”，刻意淡化了郑老太撒泼和马家逼婚的细节。他不想村里的丑事外扬太彻底，自己脸上也无光。
顾承平是处理惯了各类纠纷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他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这种事情，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清楚得很。
“行了，”顾承平最后发话，声音不容置疑，“扰乱公共秩序的问题，先告一段落。”
他瞧了瞧己经蔫巴的郑老太。“至于她，宣扬封建迷信。”
“需要去学习班好好学习几天，改造思想。”
郑老太本还指望公安同志给她“主持公道”，收拾马家，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重点对象。
“我……我那是气话！”她辩解，声音虚弱。
“糊涂话也不能乱说，影响不好。”顾承平不为所动，“带走。”
两个民兵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郑老太这回没再挣扎，她晓得，这次是真栽了。
顾承平对牛金宝点了点头，便带着人押着郑老太离开了院子。郑老太来时气势汹汹，走时灰头土脸。
郑小刚躲在周淑琴身后，吓得脸都白了，他奶奶可是他最大的靠山啊。
杨明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波澜，这老太太也算是咎由自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