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磊那句“立刻”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几乎是在挂断电话的瞬间,门铃就以一种近乎救世主降临般的姿态响了起来,急促而短暂。
史磊几乎是冲过去开的门。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身材敦实、穿着干净素色棉布衣裤的女人。她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髻,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但眼神温和而镇定,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帆布包。正是陈锋紧急调来的“救兵”——张姨。
“史先生?”张姨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平和。她的目光迅速越过史磊,精准地投向客厅沙发后那片混乱的中心——那个哭得小脸通红、浑身湿漉漉、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身影。
“嗯。”史磊紧绷着下颌应了一声,侧身让开,语气生硬地指向里面,“处理一下。”
张姨没有丝毫犹豫和惊讶,仿佛眼前这总裁公寓里的“尿裤子现场”不过是日常工作的普通一幕。她快步走进去,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气场。她甚至没有多看史磊一眼,目光和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史小苒身上。
“哎哟,我的小乖乖,这是怎么了?”张姨的声音瞬间变得极其柔软,像暖融融的棉花糖。她蹲下身,没有贸然去抱,而是先保持了一点距离,从那个鼓囊囊的帆布包里变魔术般掏出两块印着小熊图案的、干净的棉质小手帕。
一块,她轻轻递到史小苒面前,声音温柔得像哄睡曲:“来,擦擦小脸,哭成小花猫啦。瞧瞧这漂亮的眼睛,都哭肿了,多让人心疼啊。”
史小苒的哭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打断了一瞬,她抽噎着,大眼睛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阿姨,又看看她手里可爱的小熊手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小手,怯生生地接了过来,胡乱地在脸上抹着。
张姨脸上露出鼓励的笑容:“对,真乖!擦干净就又是漂亮的小公主啦!” 同时,她极其自然地用另一块手帕,开始小心地、快速地清理史小苒裤子上的湿痕,动作轻柔又麻利。
史磊僵硬地站在几步之外,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他看着张姨熟练的动作,听着那温和到近乎陌生的语调,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安抚一个失控的孩子,是需要这种……技巧的。他刚才那些冷硬的命令,在此刻显得如此粗暴而无效。
“不怕不怕哦,”张姨一边清理,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说着,“阿姨以前照顾过好多小朋友,不小心尿裤子很正常啦!我们小苒是不是太想妈妈,太害怕了?”她巧妙地避开了史磊这个“恐惧源”,把原因归到“想妈妈”上。
这话似乎戳中了史小苒的心事,小嘴一瘪,眼泪又涌了上来,带着浓浓的委屈:“嗯……要妈妈……坏叔叔……凶……”
张姨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点不赞同的嗔怪:“哎呀,怎么能凶我们小宝贝呢?我们小苒多可爱呀!”她手上动作不停,己经清理得差不多,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印着小兔子的塑料袋,极其自然地开始收拾地上那滩水渍,用另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昂贵的大理石地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嫌弃或抱怨。
史磊看着张姨迅速恢复“战场”的秩序,再看着史小苒在对方温柔的话语和动作下,情绪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下来,抽噎声渐渐变小,只是抱着兔子,大眼睛红红的,依赖地看着张姨。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史磊心头。是庆幸?是尴尬?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这个小小的生命和这个平凡的保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好了好了,小可怜,”张姨处理完现场,站起身,拍拍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身上湿湿的不舒服吧?阿姨带你去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好不好?洗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
史小苒看着张姨温和的笑脸,又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远处、脸色依旧冷硬的史磊,小脑袋犹豫地点了点,小手主动伸向了张姨。
张姨立刻握住她的小手,温暖而有力。“真乖!走,我们去找找浴室在哪儿。”她牵着史小苒,自然地看向史磊,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询问:“史先生,您看……”
史磊喉结滚动了一下,僵硬地指向主卧旁边的客卫:“那边。”
“好的。”张姨点点头,牵着一步三回头、但还是乖乖跟着走的史小苒进了客卫。很快,里面传来放水的声音,和张姨轻柔的说话声:“水热不热呀?这个小鸭子好不好玩?……”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气里残留的一丝淡淡气味,以及史磊身上尚未散尽的紧绷感。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却无法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流。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陈锋的号码。这一次,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仿佛刚才那片刻的狼狈从未发生:
“查到了吗?”
电话那头的陈锋显然一首在等指令,立刻回答,语速飞快:“史总,监控回溯基本完成。史小姐……她确实是从维修通道进入私人电梯井的。但通道入口在B2的专用设备间,需要特殊门禁卡,且入口狭窄,成年人很难钻入。我们初步判断……”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她可能是自己爬进去的,而且避开了几个关键位置的监控探头,路线……非常诡异。”
自己爬进去?避开监控?史磊的眸色瞬间变得深不见底。一个西岁多的孩子?
“重点,”史磊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时颖。我要时颖现在的位置,过去五年的所有行踪,接触过什么人。动用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向紧闭的客卫门,“那个孩子身上,除了那本书,还有没有其他线索?任何异常?”
“书我们仔细检查过,除了扉页的字迹,没有夹层,没有暗号。史小姐的衣服口袋里只有一点碎饼干屑,没有其他物品。她身上……也没有明显伤痕或特殊标记。”陈锋汇报着,“不过,史总,有个细节很奇怪。保安说,在安抚她时,她一首紧紧抱着那只兔子玩偶,甚至……对着兔子耳朵小声说话,像是在和谁交流。”
对着兔子耳朵说话?史磊的眉心拧紧。是孩童的幻想,还是……?
“那只兔子,”史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探究,“给我仔细检查。每一寸!拆开也要查!”
“是!史总!”陈锋立刻领命。
挂了电话,史磊转身,目光再次投向客卫紧闭的门。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张姨哄孩子的声音:“泡泡好多呀!我们小苒真香!”
他走到沙发旁,弯腰捡起之前被史小苒死死抱在怀里、此刻被张姨暂时放在沙发上的那只灰色秃毛兔子玩偶。兔子很旧了,绒毛磨损打结,一只耳朵耷拉着,另一只耳朵的缝线也有些松动。廉价,破旧,带着明显的使用痕迹。
史磊捏着这只脏兮兮的兔子,指腹无意识地着粗糙的绒毛。触感依旧让他不适,但此刻,一种更深的疑虑压过了洁癖。
这只兔子,仅仅是玩偶吗?
他想起陈锋的话:对着兔子耳朵说话……
史磊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指顺着兔子耷拉的耳朵边缘,细细地摸索着。突然,他的指尖在靠近耳朵根部内侧、被绒毛覆盖的地方,触碰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与柔软绒毛截然不同的——硬物!
非常微小,几乎难以察觉,像一粒米粒大小的凸起。
史磊的动作瞬间凝固!他立刻将兔子拿到眼前,凑近落地窗透进来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处绒毛。
绒毛之下,兔子耳朵内侧的布料上,一个极其微小的、伪装成缝合线瑕疵的黑色微型电子元件,赫然暴露在他的眼前!
那绝不是玩具该有的东西!
一瞬间,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史磊的头顶!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凭空出现的孩子,诡异的路线,还有这只被安装了微型装置的兔子玩偶!
这不是意外!不是简单的寻亲!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而他的女儿史小苒,很可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传递信息的工具!甚至……是诱饵!
时颖……你到底在哪儿?你卷入了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史磊猛地攥紧了那只破旧的兔子玩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眼底翻涌的风暴比窗外最深的夜色还要浓重。
客卫的门“咔哒”一声轻响,被拉开了。
洗得香喷喷、小脸红扑扑的史小苒,穿着张姨临时用大浴巾裹成的“小裙子”,被张姨牵着手走出来。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大眼睛里还带着水汽,但情绪显然稳定了许多,甚至因为洗了热水澡而显得有些困倦。
她一眼就看到史磊手里捏着她的兔子,立刻挣脱张姨的手,噔噔噔跑过来,伸出小手,带着点刚洗完澡的怯生生的勇气:“叔叔……兔兔……还给我……”
史磊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洗干净后显得格外可爱、眼神纯净的小女孩,再看看自己手里这只藏着秘密的兔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现实感同时冲击着他。
他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史小苒齐平——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平视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女儿。他摊开手掌,那只破旧的兔子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这个,”史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目光紧紧锁住史小苒纯净的琥珀色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给你的?”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试图穿透孩童懵懂的外壳,捕捉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时颖……你究竟想通过女儿,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