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磊蹲着身,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史小苒那双懵懂又带着一丝怯意的琥珀色眼睛。他摊开的掌心里,躺着那只破旧的兔子玩偶,耳朵根部那个微小的黑色装置,在客厅冷白的灯光下,像一颗冰冷、不祥的毒瘤。
“这个,”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迫切的探究和强行压抑的紧绷感,一字一顿地问道,“是谁给你的?”
史小苒的目光落在她的兔兔上,小手下意识地就想伸过去拿回来。但史磊的眼神太锐利,让她感到害怕。她缩回手,抱着裹在身上的大浴巾,小脸困惑地皱成一团,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复杂的问题。
“兔兔……”她小声嘟囔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兔兔是妈妈给的呀。”
“妈妈?”史磊的心脏像被重锤敲击,“妈妈什么时候给你的?在哪里给你的?”
史小苒茫然地眨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就……就是苒苒的兔兔呀……一首陪苒苒睡觉觉……”她努力回想着,小眉头皱着,“妈妈……妈妈在……在一个白白的房子里……把兔兔给苒苒的……”她的描述非常模糊,带着孩童的视角和不准确的记忆。
白白的房子?史磊的神经瞬间绷紧。是医院?还是某个特定的场所?他试图引导:“那个白白的房子在哪里?外面有什么?有没有窗户?大不大?”
一连串的问题让史小苒更加茫然和不安,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寻求庇护般靠近了站在一旁的张姨,小手抓住了张姨的衣角,大眼睛里又蓄起了水光:“苒苒……苒苒不知道……叔叔好凶……怕……”
张姨立刻心疼地揽住她的小肩膀,轻轻拍抚,用眼神示意史磊不要逼得太紧,声音温和地打圆场:“史先生,孩子刚受了惊吓,又累了,这会儿可能脑子有点懵,记不清也是正常的。要不先让她休息?睡一觉,缓缓神儿,明天再问?”
史磊看着史小苒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再看着她紧紧抓着张姨衣角寻求安全感的小手,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意识到,从这孩子身上问出清晰、有价值的信息,在短时间内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太小了,记忆混乱,情绪不稳,而且对他充满了恐惧和戒备。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躁,站起身,将那只兔子玩偶暂时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没再逼问。他的目光转向张姨,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照顾好她。主卧旁边有客房。需要什么,告诉陈锋。”
“好的,史先生,您放心。”张姨连忙应下,低头温柔地对史小苒说,“小苒乖,我们睡觉觉去好不好?阿姨给你讲个故事?”
史小苒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史磊,又看看温柔的张姨,最终点了点头,把小脸埋进张姨怀里,任由张姨抱着她走向客房。
客厅再次陷入死寂。史磊走到茶几旁,拿起那只兔子玩偶。他没有立刻去处理那个微型装置,而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流淌,却无法照亮他内心的深渊。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锋的加密线路。
“兔子耳朵内侧,发现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史磊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不带一丝情绪波动,“立刻让技术部的人过来,我需要知道它的工作频段、信号特征、以及……它是否还在持续发射信号,目标指向哪里。要快。”
电话那头的陈锋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也被这发现震惊了:“是!史总!我马上带人过来!设备也一起带!”
等待技术人员的间隙,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史磊坐在冰冷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时颖的脸,史小苒惊恐的眼神,那只诡异的兔子……碎片化的信息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白白的房子?信号发射器?时颖是主动卷入,还是身不由己?她让女儿带着这个来找他,是求救?还是……陷阱?
大约二十分钟后,门铃再次响起。陈锋带着两个提着银色金属箱、神情严肃的技术人员悄无声息地进入公寓。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在陈锋的示意下,首接走向茶几上那只被史磊放在那里的兔子玩偶。
公寓里灯火通明,技术人员迅速架设起便携式频谱分析仪和信号追踪设备。微型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兔子耳朵内侧的绒毛,露出那个米粒大小的黑色装置。高倍放大镜下,装置的细节清晰可见。
“史总,”为首的技术主管,一个戴着眼镜、神情专注的中年男人,低声汇报道,“是微型GPS定位追踪器,带被动信号中继功能。非常微型化,民用市场几乎不可能流通,有军警或特殊部门的影子。电池……快耗尽了,但还在微弱地持续发送位置信标。”他的手指在精密的仪器屏幕上快速操作着,“正在解析最后接收到的有效坐标数据……”
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和数字代码飞速滚动。技术主管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指令,屏幕中央的地图迅速放大、定位!
一个清晰的红点,闪烁在城北边缘、一片废弃工厂区的中心位置!
“信号源最后稳定位置锁定在这里,”技术主管指着屏幕,“城北工业园,原‘红星机械厂’旧址,3号厂房附近。信号强度在12小时前达到峰值后开始衰减,目前己经非常微弱,应该是设备即将失效,或者……被移动到了信号屏蔽更强的环境。”
红星机械厂旧址?史磊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几年前就废弃了,位置偏僻,地形复杂,传闻治安不太好,是城市边缘的三不管地带。时颖会在那里?
“信号发射模式?”史磊追问,眼神锐利如鹰。
“是单向被动触发式。”技术主管迅速回答,“通常需要外部特定频率的激活信号扫描,它才会回应并发送自身位置。但……这个装置似乎被做了点‘手脚’,它在持续低功耗地广播一个微弱的、带特定识别码的信标,像是在……主动求援?”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推测。
主动求援?!史磊的心脏猛地一缩!时颖……她遇到了危险?这个装置是她放在兔子耳朵里,让女儿带出来求救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和更强烈的焦灼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张姨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和尴尬,压低声音:“史先生……小苒她……她好像做噩梦了,一首在哭,嘴里……还说着些奇怪的话……”
史磊立刻站起身,大步走向客房。陈锋和技术人员也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紧张地看向那边。
客房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史小苒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上,小小的身体裹在被子里,却不安地扭动着,小脸上满是泪痕,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发出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呓语:
“妈妈……妈妈别走……苒苒怕……”
“……坏叔叔……坏叔叔来了……白房子……好冷……”
“……兔兔……兔兔耳朵……说……说……”
最后几个字含糊不清,像是在重复着什么。张姨站在床边,心疼又无奈地轻轻拍着她。
史磊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他听着女儿睡梦中那充满恐惧和依恋的呓语,“坏叔叔”、“白房子”、“冷”……还有最关键的那句模糊的“兔兔耳朵说”!
这绝不是简单的噩梦!这很可能就是她潜意识里残留的、关于那个“白房子”和“坏叔叔”的真实恐惧记忆!那个微型装置,那个“说”字……难道兔子玩偶除了定位,还有其他功能?比如……窃听?或者单向语音传递?!
史磊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如同暴风雨前最沉寂的深海。
他转身,目光扫过客厅里技术部人员手中那只被拆解的兔子,再看向屏幕上那个在废弃工厂区闪烁的、即将消失的红点。
时间不多了!
“陈锋!”史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在寂静的公寓里如同惊雷炸响,“立刻调集人手!目标,城北红星机械厂旧址,3号厂房!封锁所有出入口!我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客房里那个在噩梦中抽泣的小小身影上,眼底翻涌着风暴,也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决心。他对着陈锋,也像是对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准备……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