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耿澳卷起的地图边角还沾着泥，摊开时带起一小片灰尘。
他手指点在红圈上：“B市外围有三条路，东线路况好但可能有尸潮，西线路窄但绕开聚居点——小柔，你之前从老家到基地走的哪条？”
苏小柔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盯着地图上蜿蜒的线条，那些记忆像被水泡过的纸，模糊成一团。
上周暴雨里肖飞捂热她的手的温度还在，此刻却比不过心口的发虚。
“我...只记得跟着大部队走，没注意具体路线。”她声音轻得像落在地图上的灰。
肖飞端着的茶杯顿了顿。
他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周剑把罗盘往地图上一扣，指针颤了两颤指向西北：“西线路罗盘反应弱，可能变异兽少。”他抬头时虎牙闪了闪，“肖哥上次说变异兽爱扎堆，走西线安全点？”
耿澳的拇指蹭过地图折痕：“薛队长那边说东线有辆翻倒的油罐车，烧了半里路，现在冷却了——”
“东线太显眼。”肖飞突然开口。
他的指节抵着桌面，骨节发白，“聚居点的幸存者盯着呢，我们带的物资够，没必要抢那条明路。”
苏小柔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
他说话时，她能闻到他战术服上淡淡的硝烟味，混着点薄荷膏的清凉——是上次她塞给他的，说防蚊虫。
此刻那味道像根细绳子，轻轻勒着她的神经。
“就西线。”耿澳拍板，把红笔往桌上一丢，“散会吧，都去歇着。”
周剑刚要起身，肖飞却敲了敲桌沿：“我今晚留宿，和薛队长碰下头。”
“我也——”
“你回营地。”肖飞的语气像淬了冰，“把路线图给老陈，让他明天多备两箱汽油。”
周剑的后槽牙咬了咬，虎牙没再露出来。
他弯腰收罗盘时，帽檐遮住了表情：“知道了肖哥。”说完踢拉着鞋出去，门帘被带得晃了晃，撞在门框上发出“啪”的一声。
晚饭是在堂屋吃的。
苏小柔盯着碗里的玉米饼，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今天下午在卡车边，她空间里的活鱼突然翻白肚皮，把她吓出一身冷汗——明明留了透气口，难道异能又弱了？
“怎么只吃这么点？”
肖飞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的碗里堆着小山似的咸菜，却首勾勾盯着她的碗。
苏小柔抬头，正撞进他深褐色的眼睛里，像掉进了口老井，凉丝丝的，却泛着点热。
“不饿。”她捏着筷子的手缩了缩。
肖飞放下碗，起身去了厨房。
回来时端着个青瓷碗，米香混着海腥味扑过来——是海鲜粥，米粒熬得化在汤里，虾尾蜷成小红钩。
“吃。”他把碗推到她面前，“上次饿晕在卡车里的事忘了？”
苏小柔的手指碰着碗沿。
那温度刚好不烫，像肖飞上次捂她手时的温度。
她想起半个月前，他们在废弃超市找物资，她为了多装两袋米，三天没好好吃饭，结果在搬运时眼前一黑，再睁眼就躺在肖飞怀里，他骂她“不要命”，却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给她。
“肖哥——”
“吃。”他的声音沉了些，指节敲了敲碗边，“我看着你吃。”
苏小柔舀起一勺粥。
虾是新鲜的，带着点甜，米软得像云。
她吃着吃着，忽然发现肖飞没动筷子。
他撑着下巴看她，喉结随着她的吞咽一下下滚动，像在数她吃了几口。
“够了。”她放下碗时，碗底己经见了底。
肖飞扯过她的碗，又要去盛，被她慌忙按住手腕：“真饱了。”
他的手腕硬得像块铁，可被她按住的地方却烫得惊人。
肖飞低头看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上的疤痕——是上次救她时被钢筋划的。
他突然松开手，喉结滚动着别开脸：“吃太少。”
堂屋的挂钟敲了八下。
耿澳踢拉着拖鞋从里屋出来，手里攥着串钥匙：“肖飞，今晚住西厢房。”他晃了晃钥匙，“隔壁是小柔的房间，门闩坏了，你...帮忙看看？”
苏小柔的耳尖“轰”地烧起来。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听见肖飞应了声“好”，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桌。
夜风从窗缝挤进来，吹得桌布掀起一角。
苏小柔望着肖飞拎着背包上楼的背影，突然想起下午罗盘颤动的方向——和西厢房的方位，好像叠在一起了。
苏小柔的拖鞋尖刚蹭到西厢房外的青砖地，后颈的汗毛就竖了起来——隔壁门把手上的铜环还在轻晃，肖飞的背包带擦过门框的声音刚落。
她攥着袖口的手指绞出褶皱，几乎是小跑着闪进自己房间，木门在身后"砰"地合上，门闩扣上的瞬间，心跳才敢从喉咙口落回胸腔。
房间里还飘着下午晒过的棉被味。
她摸到床头的老年机，屏幕亮起时映出耳尖的红，像被人用热水泼过。
游戏界面的"消消乐"图标在抖动，她拇指按下去的力道重了些，金属按键"咔嗒"响。
手机扬声器里炸开的电子音效让她缩了缩肩膀，却又像抓住根浮木似的把手机贴在耳边——"叮"的消除声，"哗啦啦"的落块声，这些机械的响动能把肖飞留在门外，留在楼梯口，留在她发烫的记忆之外。
"小柔。"
敲门声比她想象中轻，像片叶子落在门板上。
手机"啪"地砸在床沿，苏小柔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第二声"小柔"混着门缝漏进来的风，带着点沙砾般的粗糙，是肖飞的声音。
她蹭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他的影子：战术靴尖抵着门槛，裤脚沾着星点泥，左手端着个青瓷碗，雾气正从碗里钻出来，在他手背凝成细小的水珠。
"粥凉了胃要疼。"肖飞的声音闷在门板外，"开下门。"
苏小柔的喉咙发紧。
下午在堂屋他也是这样，用"吃"这个字把她的拒绝堵回去。
她望着门板上剥落的漆皮，那道裂痕像道伤疤，突然想起上次被变异兽追时，肖飞也是这样用身体挡在她和獠牙之间——可现在这堵"墙"要挤进她的房间，她反而喘不上气。
"我...我不饿。"她的声音撞在门板上，又弹回来撞进自己耳朵，"真的不饿。"
碗沿磕在门框上的轻响。
肖飞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尾音往下坠了坠："热的。"他说，"刚从灶上盛的，虾是你空间里今早捞的，还活蹦乱跳时就剥了壳。"
苏小柔的手指抠住门闩。
空间里的活鱼翻白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可肖飞连虾是今早捞的都清楚。
她突然想起下午在卡车边，肖飞帮她搬物资时，目光扫过她怀里的帆布包，当时她下意识护了护，现在想来，他怕是早看出那包底下压着的玻璃罐。
门闩"吱呀"一声抬起。
肖飞的影子涌进来时，苏小柔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书桌角。
青瓷碗递到她面前时，她的指尖刚碰到碗沿就缩了回来——太烫了，像团烧红的炭，可肖飞的手掌就覆在碗底，指节被烫得发白。
"拿着。"他松开手，碗却没落下。
苏小柔这才发现他的拇指还抵着碗壁，替她托着分量。
虾的甜香裹着米的软香涌进鼻腔，她盯着碗里蜷成小红钩的虾尾，突然想起今早往空间里放活虾时，那些半透明的小家伙还在玻璃罐里撞来撞去，肖飞当时蹲在旁边擦刀，抬头说"留几只晚上熬粥"，她红着脸应了声"好"。
"肖哥..."她捧着碗的手在抖，"我真吃不下..."
"吃两口。"肖飞退后半步，靠在门框上。
他没看她，目光落在她床尾搭着的旧外套上——那是他上次硬塞给她的，说基地晚上风大。"上周你说胃不舒服，耿澳煮的小米粥你喝了小半碗。"他喉结动了动，"这碗比小米粥软。"
苏小柔的睫毛颤了颤。
上周的事她早忘了，可肖飞记得。
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进嘴里，米粒化在舌尖的瞬间，眼眶突然发酸。
肖飞的目光像张网，从她握勺子的手，到微微鼓起的腮帮，再到喉结的滚动，每处都被网得严实。
她吃第三口时，听见他指节敲了敲门框，节奏和着她的吞咽——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她的勺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慢着点。"肖飞说，声音比粥还烫，"没人跟你抢。"
苏小柔的勺子停在半空。
她突然想起暴雨天他捂热她的手，想起废弃超市里他把压缩饼干掰成两半，想起每次她想冲去危险的地方时，他总用身体先挡上去。
这些片段像碗里的米粒，原本散在记忆里，现在被肖飞的目光熬成了一锅粥，稠得她咽不下去。
"吃完了。"她把空碗递过去时，指腹擦过他掌心里的薄茧。
肖飞没接，反而从裤袋里摸出包纸巾，抽了张递到她面前。
苏小柔低头擦嘴，余光看见他的战术靴在青砖地上碾出个浅痕——和她下午在罗盘上看见的颤动方向，几乎叠成了一个点。
"肖哥..."她攥着纸巾的手绞成团，"你...你不去找薛队长了吗？"
肖飞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身后的窗台上。
月光漏进来，在他下颌投下阴影，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急。"他说，"再坐会儿。"
苏小柔望着他搭在门框上的手。
那只手昨天替她挡过变异兽的爪子，现在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着，像在克制什么。
她的手机还在床沿亮着，消消乐的音乐停了，只剩倒计时的"滴滴"声。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
苏小柔突然想起耿澳说西厢房的门闩坏了，可她房间的门闩明明好好的——或许耿澳是故意的，或许肖飞知道，或许...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我...再喝口？"她举起空碗晃了晃，声音轻得像片叶子。
肖飞的喉结动了动，目光重新锁在她脸上。
月光漫过他的眉骨，把他的眼睛照成深褐色的潭，苏小柔望着那潭，突然觉得今晚的粥，可能比她想象中要稠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