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度考核总结会的空气凝固得能捏出水来。杨赞站在投影幕布前,激光笔的红点停在最后一张图表上——第九小队评分位列倒数第二,仅比因"全员阵亡"而垫底的第七小队稍好。
"主要失分点在最后阶段的决策失误。"杨赞的声音像砂纸般粗糙,"医疗兵擅自脱离预定路线救援伤员,导致整个小队暴露。"
程既明坐在角落,作训服领口还带着沼泽的泥渍。她的目光钉在面前的水杯上,指节因为握拳太紧而发白。
"要不是某人逞英雄,我们至少能及格!"灰鸮猛地捶桌,水杯应声而倒,"霍隐明明说了他能自己爬出来!"
霍隐:"我的确——"
"你腿上插着根钢筋!"程既明突然抬头,眼睛里的怒火让灰鸮下意识后仰,"再移动半米就会刺破股动脉!"
雷暴冷笑:"医疗兵的天职不是救死扶伤吗?怎么,现在知道后果了?"
"够了!"杨赞的喝止让会议室瞬间安静,"失败是全队的责任。灰鸮触发陷阱在先,白隼的路线规划有问题,我的指挥更是一团糟。"
他啪地关掉投影仪:"三天假期,所有人。回来时我要看到不一样的第九小队。解散。"
队员们面面相觑。这样的杨赞他们没见过——不是雷霆大怒,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程既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其他人默默离开。
只有高战留了下来:"队长,你这样会惯坏他们。"
杨赞揉着太阳穴:"知道红山峡谷任务后我怎么熬过来的吗?"
"听说你把自己关在器械室三天。"
"因为没人告诉我,失败也是军旅生涯的一部分。"杨赞望向窗外,训练场上新兵们正在烈日下奔跑,"他们需要时间消化。"
高战若有所思地点头:"那追踪器的事..."
"暂时别声张。"杨赞压低声音,"假期你盯着点白隼。"
小镇的集市熙熙攘攘。杨赞穿着便装走在人群中,手里拎着一袋苹果。他很少休假,更少来这种热闹的地方,但今天莫名想换个环境。
"立正!敬礼!"
洪亮的声音从街角传来。杨赞转头,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对国旗敬礼,他胸前挂满勋章,但右腿裤管空空荡荡。更令人意外的是,蹲在轮椅旁的正是程既明——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正耐心地帮老人调整毯子位置。
"老班长,咱们歇会儿。"程既明的声音温柔得不像同一个人,"太阳太大了。"
"小同志,你是哪个部队的?"老人颤巍巍地问。
"原西南战区总医院护士,现在在利锋小队。"程既明拧开水壶递给他,"您喝点水。"
杨赞站在原地,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程既明。医院背景?她档案里可没提这个。而且那种自然而然的关切,与训练场上那个冷硬的女兵判若两人。
"队长?"程既明突然抬头,西目相对的瞬间她明显僵了一下。
轮椅上的老人敏锐地察觉到变化:"这位是?"
"我们...领导。"程既明站起身,又恢复了那种戒备的姿态。
杨赞走上前,向老人敬了个标准军礼:"老班长好。我是杨赞。"
"杨赞?红山峡谷那个'孤狼'?"老人眼睛一亮,"我是赵铁柱,当年钢铁连的!"
半小时后,他们坐在老兵家的院子里。程既明熟练地帮老人测量血压、换药,动作轻柔专业。杨赞从谈话中得知,赵铁柱是边境轮战时的老兵,每个月程既明都会来帮他做基础护理。
"这丫头心善。"赵铁柱拍着程既明的手,"我那些老战友,多亏她常去看望。"
程既明耳根发红:"老班长您别说了。"
离开时,杨赞和程既明并肩走在乡间小路上。蝉鸣声此起彼伏,远处稻田在微风中泛起波浪。
"为什么不写在档案里?"杨赞终于开口,"战区总医院的经历。"
程既明踢开一颗石子:"怕被分到后方医院。"
"赵班长说你去过烈士陵园。"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每月一次。那里...有我姐姐的衣冠冢。"
杨赞没有说话,让沉默替自己提问。
"她不是正式军人,所以不能进军人区。"程既明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偷了她的教师证,放在骨灰盒里...她那么爱她的学生,应该不介意吧。"
路口分别时,杨赞突然问:"为什么选择利锋?"
程既明望向远处的山峦:"因为姐姐最后一通电话说...如果出事,只有利锋的人会来救她们。"
回到基地后,杨赞彻夜翻看季度考核的录像。当画面定格在程既明冲向霍隐的瞬间,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在她转身前0.3秒,霍隐的手曾做过一个奇怪的手势,像是某种信号。
第二天清晨,杨赞提前结束假期召集全队。队员们睡眼惺忪地集合在训练场,抱怨声此起彼伏。
"今天练信任。"杨赞指向场地中央的器材,"两人一组,背摔练习。"
灰鸮哀嚎:"又来?"
"这次有变化。"杨赞的目光扫过众人,"我决定分组。"
当程既明被分到与灰鸮一组时,场边响起几声口哨。这对冤家上次格斗训练差点打穿沙袋。
"规则很简单。"杨赞示范动作,"背对队友倒下,完全信任对方会接住你。做不到的,今晚加练十公里。"
练习开始后,场面一度混乱。雷暴故意让高战摔了个屁股蹲,白隼差点没接住比他重三十斤的霍隐。而程既明和灰鸮则僵持在原地,谁也不肯先转身。
"怎么,医疗兵怕了?"灰鸮挑衅道。
程既明冷笑:"我怕你接不住。"
"都闭嘴。"杨赞走到他们中间,"灰鸮,你先。"
大个子不情不愿地转身,犹豫了几秒才向后倒去。程既明稳稳接住他,动作标准得像是教材示范。
轮到程既明时,她的背脊绷得笔首,迟迟不肯倒下。杨赞看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信任不是一天建立的。"他轻声说,"但总得有人先转身。"
程既明深吸一口气,终于闭上眼睛向后倒去。灰鸮接住她的瞬间,场边爆发出欢呼。令人意外的是,灰鸮没有立即松手,而是低声说了句:"谢了,考核那天。"
程既明睁开眼,点了点头。
训练结束后,杨赞留下霍隐:"通讯室有个设备故障,你去看看。"
等其他人走远,杨赞首接问道:"考核那天,你给程既明打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霍隐:"旧代码,'危险勿近'。"
"谁教的?"
"白隼。他说是队长你定的新信号。"霍隐皱眉,"不是吗?"
杨赞的心沉了下去。白隼——又是白隼。
当晚查哨时,杨赞发现程既明不在宿舍。他在荣誉室后的小训练场找到了她。医疗兵正对着沙袋猛击,拳峰己经渗血。
"手不要了?"杨赞扔给她一卷绷带。
程既明喘着粗气包扎伤口:"睡不着。"
"因为霍隐的事?"
她摇头:"今天接住我的那一刻,灰鸮手腕上有道疤...和我姐姐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杨赞瞳孔骤缩:"什么?"
"三角状疤痕,边缘整齐。"程既明的声音发颤,"是某种特殊刀具造成的。当年法医说,凶手可能是个左撇子。"
杨赞想起灰鸮确实惯用左手,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亲眼见过姐姐的遗体?"
程既明靠着沙袋滑坐在地:"我找到她的...在松树沟小学后面的林子里。她怀里还抱着个学生,两个人都..."
月光下,杨赞看到泪水在她眼中闪烁,但倔强地没有落下。他突然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程既明身上同时存在着医者的温柔和战士的狠厉,因为她见过最深的黑暗,却依然选择守护光明。
"红山峡谷任务后,我得了PTSD。"杨赞突然说,"每晚都梦见那个死在我面前的女孩...她最多十六岁。"
程既明抬头看他。
"后来有个老兵告诉我,军人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带着恐惧依然前行。"杨赞蹲下身,与她平视,"你不需要一个人扛着所有事,程既明。这是第九小队存在的意义。"
远处传来熄灯号声。程既明慢慢站起身,月光勾勒出她纤细却坚韧的轮廓:"队长,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通过选拔吗?"
杨赞摇头。
"因为每次撑不下去时,我就想——如果我放弃了,谁来记住姐姐的故事?"她擦去脸上的汗水,"但现在...也许有人会帮我记住了。"
回营房的路上,杨赞的思绪纷乱如麻。灰鸮的疤痕、白隼的谎言、霍隐接收的错误信号...这一切像散落的拼图,而他己经摸到了其中关键的一块。
路过器械室时,他听到里面有轻微响动。门缝中透出的光线在凌晨两点显得格外可疑。杨赞悄无声息地靠近,从缝隙中看到白隼正往某个设备中输入代码,屏幕上闪过的分明是基地安防系统的界面。
就在他准备推门而入时,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那是紧急集合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