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在浴缸里猛然惊醒，冷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大口喘息着，手指死死抓住浴缸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这是第三次了——不，也许是第西次？他记不清了。每次死亡后，他都会在这个浴缸里重生，仿佛被某种恶趣味的神明按下了重置键。
浴室镜子上用口红写着潦草的字迹："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那是他自己的笔迹，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写的。镜中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像是己经很多天没有睡好。
"这次必须逃出去。"祁阳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空荡荡的浴室里回荡。他踉跄着爬出浴缸，湿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上一次，他在电梯里被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用匕首刺穿了喉咙；再上一次，他在消防通道里踩空跌落，脖子折断的瞬间还能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祁阳推开浴室门，熟悉的酒店套房映入眼帘——米色地毯、深棕色家具、落地窗外阴沉的天空。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床边多了一具尸体。
"见鬼！"他倒吸一口冷气，后退时撞上了身后的茶几。那具尸体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深蓝色西装，连领带的温莎结都打得分毫不差。尸体的脸朝下趴在地毯上，后脑勺有一个黑洞洞的枪伤，周围的血迹己经干涸发黑。
祁阳颤抖着蹲下身，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翻过尸体。当看清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他胃部一阵绞痛，差点吐出来。尸体的眼睛大睁着，瞳孔扩散，嘴角却诡异地向上，仿佛在嘲笑他的惊恐。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2023年11月15日，上午9:17。和上次醒来时完全一样的时间。祁阳抓起床头的便签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相同的句子："逃不出去的"、"这是第几次了？"、"找程雨"。
"程雨？"祁阳皱眉，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激起一丝涟漪，但很快又消失无踪。他不记得自己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祁阳浑身紧绷，目光迅速扫视房间寻找武器。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他抓起台灯躲到门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门开了，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女人走了进来。祁阳高举台灯，却在看清对方脸的瞬间僵住了——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却又莫名熟悉的脸。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黑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左眼角有一颗泪痣。
"放下武器，祁阳。"女人平静地说，"我是程雨，我们合作过十七次了，虽然你不记得。"
台灯从祁阳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你...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雨反手锁上门，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给他。"看这个。"
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视频。画面中的祁阳满脸是血，对着镜头急促地说："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循环又开始了。程雨是可信的，她是量子物理学家，和我一样被困在这个时间循环里。我们每次死亡都会在浴缸里重生，但记忆会逐渐消失。酒店里有——"
视频突然中断，跳回了桌面。
"这是我录的？"祁阳抬头，发现程雨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不止是你。"程雨走向床边，指着那具尸体，"那是第七次的你。每次循环，都会多出一具尸体。我猜这是某种标记，告诉我们己经尝试过多少次了。"
祁阳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碎片般的记忆涌入脑海——电梯里的刀光、坠落时的失重感、子弹穿透胸膛的灼热...还有程雨的脸，在不同的场景中，有时充满希望，有时绝望透顶。
"为什么是我们？"他艰难地问。
程雨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人站在某个实验室里的合影。"因为我们是'记忆编码'实验的志愿者。至少，我们被植入了这样的记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可能从未真正自愿参与任何实验。"程雨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们的记忆被修改过，甚至可能全部都是假的。这个酒店，这个循环，都是实验的一部分。"
祁阳突然想起镜子上那句话：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他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脊背。"那我们怎么确定现在不是在另一个虚假记忆里？"
"我们不确定。"程雨苦笑，"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每次循环，我们都能比上次走得更远。上次我们发现酒店监控室是关键，但没来得及到达那里就被拦截了。"
祁阳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雾，什么都看不见。"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对吧？"
"很可能不是。"程雨站到他身边，"但如果我们能找到控制中心，也许能中断这个循环。"
突然，房门被猛地撞开。三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冲了进来，手中握着装有消音器的手枪。祁阳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见程雨胸前爆开一朵血花。
"跑！"程雨用最后的力气推了他一把，"记住，不要相信——"
一声枪响打断了她的警告。祁阳本能地扑向浴室，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在瓷砖上留下一个冒着烟的弹孔。他锁上浴室门，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撞击声。门撑不了多久。
祁阳转向浴缸，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形。如果死亡能重启循环...他抓起剃须刀片，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剧痛中，他看到鲜血染红了浴缸里的水，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的念头是：下次一定要救程雨。
黑暗吞噬了他。
再次醒来时，祁阳猛地从浴缸中坐起，大口喘息。镜子上依然有那行字："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但这次，旁边多了一行新的字迹："程雨在1408房间，小心黑衣人。"
祁阳低头，发现浴缸边缘刻满了细小的正字标记。他数了数，二十三个。这意味着他己经死了二十三次。
"这次不一样。"他喃喃自语，擦干身体换上浴袍。床头柜上除了便签本，还多了一把手枪。祁阳惊讶地拿起它，沉甸甸的手感告诉他这是真枪。弹匣是满的。
他刚把枪藏进浴袍口袋，就听到门外有动静。这次不是脚步声，而是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有人在撬锁。
祁阳屏住呼吸，悄悄移动到门边。锁舌弹开的瞬间，他猛地拉开门，将门外的人拽了进来，同时拔出枪对准对方的太阳穴。
"祁阳！是我！"被按在墙上的人惊呼。是程雨，但和上次见到的有些不同——她的头发更短，右脸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疤。
祁阳没有放下枪。"证明你是真的程雨。"
程雨急促地说："第七次循环时，你在电梯里被刺死前告诉我，你小时候被狗咬过，所以害怕大型犬。这个秘密你没告诉过任何人。"
祁阳慢慢放下枪。这个记忆确实存在，但他不记得曾告诉过任何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因为这不是我们上次的循环。"程雨的声音颤抖，"每次重启，不仅时间会重置，环境也会微妙变化。有时是我的外貌，有时是房间布局，有时是那些黑衣人的数量。"
她拉起祁阳的手："这次我们得尝试不同的方法。我发现了酒店监控系统的漏洞，如果我们能黑进去，也许能找到出口。"
两人悄悄离开房间，沿着消防通道向下。酒店异常安静，仿佛除了他们空无一人。下到14楼时，程雨突然停下脚步。
"不对。"她低声说，"太安静了。上次这里有至少三个守卫。"
话音刚落，警报声骤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开始闪烁。走廊尽头的安全门砰地打开，六个黑衣人冲了出来。
"跑！"程雨拉着祁阳转向另一个方向。他们穿过迷宫般的走廊，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拐过一个转角时，程雨突然推开一扇标有"储物间"的门，将祁阳推了进去。
狭小的储物间里堆满清洁用品，两人紧贴着站在一起，屏住呼吸。门外的脚步声经过，渐渐远去。
"他们不是真人。"程雨在祁阳耳边轻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我观察过，每次循环他们的行为模式都略有不同，就像...测试不同参数的AI。"
祁阳想起那些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我们也不是真人，对吗？"
程雨没有立即回答。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们能到达地下三层，也许能找到答案。"
他们等到外面彻底安静后才离开储物间。程雨带着祁阳来到电梯前，按下下行键。"电梯是陷阱，上次你就是在这里死的。但这次我们走不同的路。"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程雨却没有进去，而是快速按下关门键，然后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一串代码。电梯发出滴滴声，显示屏上的数字突然变成了"B3"。
"紧急维修通道。"程雨解释道，"只有三十秒时间。"
电梯门再次打开，这次里面多了一个之前没有的按钮——红色，标着"B3"。程雨按下它，电梯开始下降。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祁阳问。
程雨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上次循环...我死了之后没有在浴缸里醒来。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外面？"
"一个实验室，无数像我们这样的人躺在培养舱里，头上连着电极。有人在监控我们的脑电波。"程雨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我又被扔回了这个循环，但保留了那段记忆。"
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纯白色的走廊，尽头是一扇金属门，上面印着一个祁阳熟悉的标志——莫比乌斯环，无限循环的象征。
"这是...记忆编码实验的标志。"祁阳突然说，一段被深埋的记忆浮出水面，"我们是志愿者，自愿参加意识上传实验..."
程雨猛地转头看他："你想起来了？"
"只记得片段。"祁阳按住太阳穴，"实验室、合同、某种突破性的技术..."
他们走向那扇金属门，程雨输入密码——镜子上那句话的字数：11。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圆形控制室，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正是他们所在的酒店，每一个房间、每一条走廊都清晰可见。投影中有数百个红点在移动，祁阳凑近看，发现每个红点都是一个迷你版的人形，有些是他自己，有些是程雨，有些是黑衣人。
"上帝啊..."祁阳后退一步，"有无数个我们同时在进行不同的循环？"
程雨走向控制台，快速操作着。"不止如此。看这个。"她调出一段数据流，"这是记忆编码的原始参数。我们的记忆被不断重写、覆盖，每次循环都会丢失一些真实记忆，植入一些虚假的。"
祁阳突然感到一阵剧痛，跪倒在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根本不是志愿者，而是被绑架的。程雨也不是物理学家，而是...实验负责人？
"你...是你设计的这个实验。"祁阳挣扎着站起来，举枪对准程雨，"你想测试人类意识在极端环境下的适应能力。"
程雨的表情从惊讶变为平静，最后变成一种诡异的微笑。"终于想起来了？第二十西次循环才恢复全部记忆，比平均值慢了3.7个循环。"
她走向控制台，按下某个按钮。祁阳感到一阵电流穿过全身，手枪掉在地上。
"别担心，这是好事。"程雨的声音变得冰冷而专业，"大多数实验体在第十五次循环前就会精神崩溃。你能坚持到现在，证明你是完美的候选者。"
"候选者？为了什么？"
程雨的全息影像突然出现在房间各处，同时说着同样的话："为了新世界，祁阳。一个没有死亡、没有痛苦的世界，在那里，记忆可以像代码一样被重写，意识可以永远循环下去。"
真正的程雨走到他面前，伸手抚摸他的脸："而你，将是第一个完美适应者。"
祁阳想反抗，却发现身体无法移动。控制室的墙壁变成了透明显示屏，外面是数以千计的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漂浮着一个闭着眼睛的人——全部长着和他一样的脸。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程雨说，"或者我该说，欢迎来到第1024层现实。"
祁阳最后的意识是程雨按下了一个红色按钮，以及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下次循环见。"
然后，黑暗再次降临。
当祁阳再次在浴缸中醒来时，镜子上只有一行陌生的字迹："这次，试着不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