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疏倒热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张淼淼那句尖锐的“你会自卑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被那个激烈亲吻搅得晕乎乎、暖融融的心湖。
宿舍里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凝滞，只剩下泡脚水注入盆底的哗啦声，和她胸腔里陡然失序的心跳。
上铺女生的回怼让她心里稍微暖了一点，但张淼淼的问题却像回声一样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自卑？
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刚刚被甜蜜和悸动填满的地方。
她低头看着盆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朦胧水雾中仿佛又看到了王锦程在昏暗巷子里那双幽深灼热的眼睛，和他抚过自己唇瓣时带着薄茧的、滚烫的指腹。
“他确实很优秀，但是他现在是爱我的，这就够了。”
“意思是你只是玩玩。”张淼淼笑了一下，“也是，他在大学里面什么样的女生没有，又不是非你不可。”
“张淼淼你瞎说什么呢！”上铺的女生探出头，语气更冲了，“人家小情侣感情好着呢，你看魏云疏男朋友多护着她！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就不能喜欢我们厂妹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操哪门子闲心！”
“我说的是事实嘛，”张淼淼撇撇嘴，声音小了些，但那股子探究劲儿还在，“而且问问又怎么了？现实问题总要面对的嘛。魏云疏，你说是不是？”
魏云疏沉默地把脚伸进温热的水里，热水包裹住有些冰凉的脚趾，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口那点骤然泛起的凉。
她盯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耳边是姐妹们若有若无的议论，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王锦程紧紧交扣的手指，他剧烈的心跳透过薄薄的工装撞击着她的掌心，还有他低沉沙哑说“我嫉妒”时，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自卑吗？
在被他那样炽热地吻着、紧紧抱着的时候，她的世界天旋地转，除了他滚烫的气息和有力的心跳，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一刻，她忘了他是大学生，忘了自己只是个打工妹，只觉得被他需要、被他珍视的感觉，像温暖的潮水，淹没了所有不安。
可现在，回到这现实简陋的宿舍，听着张淼淼首白的问题，那些被激情暂时掩盖的差距，又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而王锦程，他属于更广阔的世界。
她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没什么好自卑的。”魏云疏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的平静。
她没有抬头看张淼淼，只是盯着水盆里微微晃动的水纹。“他喜欢我，我喜欢他，这就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像是在回答张淼淼，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想起王锦程临走时紧紧交扣的手指，那滚烫的、带着汗意的触感，还有他说“我看着你上去”时专注的眼神。
那份沉甸甸的在乎，是真实的。
“就是！”上铺女生立刻声援，“想那么远干嘛！现在开心最重要！”
张淼淼见魏云疏反应平淡，又似乎被上铺怼得没了兴致，嘟囔了一句“行行行，算我多嘴”，便翻了个身，重新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宿舍里暂时安静下来。
魏云疏慢慢揉搓着自己的脚，热水带来的暖意顺着小腿蔓延。可心绪却像被风吹乱的池水，久久无法平静。
或许张淼淼说的是现实，但至少此刻，王锦程的心跳和温度，才是她触手可及的真实。
明天还要上班。她对自己说。至少，明天还能见到他。
泡好脚正要睡觉，手机振动了，有短信进来，魏云疏钻进被窝里面才打开手机。
王锦程：【睡了没？】
魏云疏：【刚躺下，你呢？】
王锦程：【我也是，刚分开就想你了怎么办？】
魏云疏：【凉拌，快睡觉吧，明天就能见面了。】
王锦程：【遵命，亲爱的老婆大人，晚安。】
看到这条短信，魏云疏脸瞬间就红了，怔愣了一会儿回来个‘晚安’才放下手机睡觉。
日子在流水线的重复和王锦程忙碌的收尾工作中滑过，转眼就到了他返校的前一天。
火车站，永远是离别情绪最浓稠的地方。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难以言喻的焦灼感。
巨大的电子屏滚动着冰冷的车次信息，催促着相聚又拆散着别离。
魏云疏今天穿了条素净的裙子，洗得有些发白，却更衬得她肤色干净。
王锦程牵着她的手越发的舍不得分别，可是又不得不分开。
广播里冰冷的女声一遍遍催促着前往羊市的列车开始检票。周围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潮开始涌动，像被无形的力量推着，流向检票口。
“该……该走了。”魏云疏的声音有些发紧。
王锦程低头看着她，眼神沉甸甸的，他放下手里的袋子，空出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着她的眼角，那里似乎有些，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嗯。”他应了一声，嗓子也有些哑。
“厂里……要照顾好自己。”他开口，声音低沉，“别太拼，按时吃饭。晚上回宿舍别走太黑的路，外出要跟同事一起。”
这些话他昨晚己经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遍，此刻却忍不住又重复。仿佛多说一句，就能多留下一点什么。
“我知道。”魏云疏用力点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嘴角却微微颤抖，“你也是，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别太累。”
“嗯。”他又应了一声，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检票口的队伍在快速缩短。，魏云疏推着他朝着检票口走去。
“我……”王锦程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暑假回来。”
魏云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猛地低下头，怕他看到自己控制不住的泪水，只用力地“嗯”了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王锦程的心像被那声带着哭腔的“嗯”狠狠刺了一下。他再也忍不住，不顾周围人投来的目光，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走。
魏云疏的脸深深埋在他胸前，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香和一丝工厂气息的味道包裹着她，让她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别哭……”王锦程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心疼和慌乱，“云疏，别哭。我会想你的，每天都想。一放假我就回来，很快的……”
他笨拙地承诺着，手掌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怀中微微颤抖的身体。
广播的催促声再次响起，尖锐而刺耳，提醒他们时间到了。
王锦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轻轻捧起魏云疏的脸。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鼻尖也泛着红，嘴唇微微抿着，努力压抑着抽泣。
这副模样看得他心都要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