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却始终刮不净苏晚眼底的雾气。她盯着后视镜里逐渐模糊的凌氏大厦,指尖还残留着推开办公室门时,那股混着威士忌与硝烟的冷冽气息——凌深攥着酒杯的指节泛白,指缝间渗着酒液,像极了他们第一次争吵时,他砸烂花瓶后掌心的血。
母亲的阁楼在老城区最深处,楼梯拐角的声控灯坏了,苏晚摸黑上楼时,膝盖撞在生锈的扶手杆上,疼得踉跄半步。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记忆突然倒带:十二岁那年,她也是这样摸黑打开家门,看见母亲蜷在沙发上发抖,枕边散落着撕碎的诊断书,碎纸片上“白血病”三个字像被泪水泡发的黑蝶,粘在她视网膜上再没褪去。
樟木箱的铜锁“咔嗒”弹开,带着旧时光的闷响。最上层是母亲的围巾,藏蓝色羊绒蹭过鼻尖时,苏晚忽然想起凌深办公室里同款的围巾——上周她替他整理衣柜,曾在围巾内侧摸到绣着的小字“LS”,当时以为是品牌缩写,此刻却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
相册内页黏着岁月的胶,翻到最后一张时,相纸边缘的男人身影让她呼吸骤停——笔挺的西装,手腕上戴着块老式机械表,正是凌深常戴的那块父亲遗物。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站在凌氏旧楼前,嘴角的笑带着讨好的怯意,身后门楣上“凌氏制药研发中心”的木牌,在泛黄的相纸里泛着冷光。
照片背面的字迹被泪水晕染过无数次,“1998.11.23”的日期下,“LS”两个字母被反复描红,最后在右下角蜷成团模糊的墨迹,像滴未干的血。苏晚忽然想起凌深生日那天,他醉醺醺地趴在她肩上呢喃:“我妈去世那天,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而母亲的车祸,恰恰发生在1998年11月25日——两天之后。
“原来你们早就见过……”苏晚对着空荡的房间低语,指尖划过照片里母亲微颤的指尖,忽然摸到相纸夹层里硬硬的边角。她屏住呼吸撕开边缘,掉出半张泛黄的收据,“凌氏制药科研基金捐赠回执”的抬头下,捐赠日期是1998年10月15日,金额栏的七个零刺得她眼眶发疼,而捐赠人签名处,“凌振邦”三个字力透纸背——那是凌深的父亲,那个在她记忆里只存在于新闻报道中的“商业传奇”。
冰箱突然发出“咔嗒”的声响,惊得苏晚差点摔了相册。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小晚……别靠近姓凌的人……”那时她以为是母亲对父亲出轨的怨恨,此刻却看见诊断书背面歪扭的小字:“他们说不说出去,就给我治病钱……可我不能拿小晚的未来换……”
泪水砸在收据上,把“捐赠人”三个字泡得发皱。原来母亲放弃治疗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发现了交易背后的代价——用沉默换取医疗费用,却要永远隐瞒女儿的身世。而凌深,那个在她面前时而暴戾时而温柔的男人,早就知道这一切,却在每个深夜抱着她时,把脸埋进她发间,像在汲取最后的温暖。
“你到底想骗我到什么时候?”苏晚抓起手机,通讯录滑到“凌深”的名字,却在拨出键上停住。屏幕锁屏是三个月前他替她拍的照片,她站在樱花树下笑,他躲在镜头后比了个罕见的剪刀手——那时她以为自己终于焐热了一块冰,此刻却看见冰面下冻结的,是二十年的血与秘密。
窗外的雷声炸响,苏晚忽然想起唐睿曾说过的话:“凌深十岁那年,老宅的佣人半夜听见书房传来哭声,后来才知道,他在烧母亲的日记。”她踉跄着扶住窗台,看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无数道泪痕,忽然明白为何凌深总在雷雨夜失眠,为何他看见她戴母亲的围巾时,眼神会突然变得像受伤的困兽——原来他们都是被命运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用谎言互相取暖,却终将被真相的阳光灼伤。
她抓起母亲的围巾塞进包里,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又回头看了眼桌上摊开的旧照。相纸里母亲的目光似乎穿过时光,落在她颤抖的指尖上,而凌深父亲的签名,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两代人的命运之间。
威士忌杯砸在墙上的瞬间,玻璃碎片溅进凌深的袖口,划出细小的血痕。他盯着落地窗外的暴雨,想起七岁那年躲在储藏室里的夜晚——母亲的哭声混着雨声从门缝里渗进来,父亲的怒吼像闷雷:“那个女人的孩子,必须处理干净!”
此刻办公桌上的电脑屏保跳成苏晚的照片,她穿着他送的白裙,发间别着他亲手摘的矢车菊,笑容像那年春天的阳光,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可就在半小时前,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陌生的恐惧,像在看一个沾满鲜血的怪物——正如他父亲当年看他时的眼神。
“凌总,莫氏开始收购第三季度流通股了。”唐睿的声音带着克制的焦虑,西装袖口蹭到桌上散落的文件,“如果继续抛售核心业务股权,凌氏会失去对制药板块的控制权——这是您父亲当年最看重的……”
“我父亲?”凌深突然冷笑,指尖捏碎了桌上的钢笔,墨水在文件上晕开深色的团,“他看重的从来不是凌氏,而是如何掩盖当年实验室泄露的丑闻,如何用苏晚母亲的命,堵住所有人的嘴。”
唐睿的瞳孔骤缩,这个藏在集团档案最深处的秘密,是他在整理旧文件时偶然发现的——1998年10月,凌氏制药某实验室突发试剂泄漏,一名怀孕三个月的研究员被认定为“操作失误”开除,半个月后死于车祸,而她的名字,叫“林素婉”——苏晚的母亲。
“您早就知道苏小姐的身世,为什么还要……”唐睿没说完,却看见凌深猛地转身,眼底翻涌的暴戾像即将决堤的洪水。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凌深抱着浑身是血的苏晚冲进医院,发梢滴着雨水和血珠,喉咙里哑得不成声音:“她要是死了,我陪她一起。”
“为什么?”凌深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左眼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青白,那是为苏晚挡刀时留下的。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大学遇见她,她蹲在路边帮流浪猫包扎伤口,抬头时眼里映着暖黄的路灯,像团他从未见过的光,“因为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个带着原罪的怪物。可现在……”
话音未落,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苏晚发来的照片——泛黄的相纸,模糊的“LS”,还有半张刺痛他双眼的捐赠回执。凌深的指尖在屏幕上凝固,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父亲,正拿着支票簿站在苏晚母亲面前,用“医疗费用”交换她的沉默,而他,从十岁那年偷听到父母争吵开始,就注定要成为这场阴谋的共犯。
“通知交易所,启动‘暴雨计划’。”凌深忽然抓起外套,钥匙在掌心硌出印子,“把莫氏这些年转移资产的证据发给证监会,包括他们在‘新月福利院’设立的洗钱账户——当年我母亲资助过的地方,不该变成藏污纳垢的老鼠窝。”
“您知道这么做会暴露凌氏当年的旧账吗?”唐睿跟着他冲进电梯,看着他按向负一楼的手在发抖,“苏小姐现在正在城西旧楼,那里三年前就规划拆迁,雨夜地基不稳……”
电梯门“叮”的打开,凌深没听完就冲了出去。停车场的灯光映着他踉跄的脚步,西装外套半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沾着玻璃碴的衬衫——像极了十二岁那年,他从父亲书房里逃出来时的狼狈,那时他刚看完母亲的日记,知道自己是父亲和情人的孩子,而苏晚,才是凌振邦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暴雨砸在车顶,雨刮器怎么也刮不净挡风玻璃上的水痕。凌深盯着导航里“城西旧楼”的红点,忽然想起苏晚曾说过:“你总在保护我,可我也想知道,谁来保护你心里那个淋雨的小孩?”此刻他指尖攥着方向盘,指缝间渗着血,却笑了——原来那个小孩从来没被保护过,他只是在黑暗里学会了用刺包裹自己,首到遇见苏晚,才敢露出藏在刺下的、千疮百孔的心脏。
可现在,真相像把锋利的刀,正在剜开他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他知道苏晚看见那张照片后,一定会去查当年的车祸,一定会发现母亲的诊断书和凌氏的捐赠时间重合,一定会明白——她母亲的死,和他父亲脱不了干系,而他,从始至终都在骗她。
“对不起,小晚。”凌深对着暴雨轻声说,车速在积水里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但我不能让莫子谦先找到你,不能让当年的悲剧重演……”
水晶吊灯在莫子谦指间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盯着电视里凌氏股价的断崖式下跌,指尖的雪茄烟灰落在定制西装上,却懒得拂开。屏幕里,凌深在记者会上摔了话筒,领口扯开三颗扣子,眼底的暴怒像头失控的野兽——和二十年前他父亲在董事会上摔文件的样子,如出一辙。
“莫总,凌氏开始抛售莫氏控股的海外公司股份了。”秘书推门进来,声音里带着忐忑,“他们好像铁了心要同归于尽,连当年‘新月福利院’的旧账都翻出来了……”
“同归于尽?”莫子谦忽然笑出声,雪茄在水晶烟灰缸里碾出焦糊味,“凌振邦当年敢用一场车祸掩盖实验室事故,他儿子就敢用自毁来护着那个女人——可惜啊,有些秘密,不是毁掉证据就能藏住的。”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夜景,指尖划过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角的笑纹里藏着二十年的筹谋,从父亲被凌振邦逼得跳楼那天起,他就发誓要让凌家断子绝孙。而苏晚,那个带着凌家血脉却流落在外的女儿,就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刀。
“准备好‘夜莺计划’。”莫子谦掏出手机,给心腹发去消息,“今晚十点,城西旧楼。记得带上当年的车祸现场照片——我倒要看看,当凌深看见苏晚被绑在当年她母亲出事的地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秘书退出去时,莫子谦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咖啡厅遇见苏晚的场景——她戴着条藏蓝色围巾,坐在靠窗的位置翻旧相册,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给他看的那张照片里的女人。那时他就知道,这个女孩是打开凌深心防的钥匙,也是毁掉凌氏的最佳武器。
“凌深啊凌深,你以为用自毁就能赎罪?”他对着玻璃上的雨痕轻笑,指尖敲了敲手机里存着的亲子鉴定报告,“当年你父亲用我父亲的命换凌氏的安稳,现在我就用你最爱的人的命,换你亲手毁掉凌家——这才叫,因果循环。”
窗外的雷声炸响,莫子谦看着手机里心腹发来的定位——苏晚的红点正在城西旧楼顶层闪烁,而凌深的车,己经开进了旧楼所在的街区。他掏出打火机点燃雪茄,烟雾在灯光里缭绕,映得眼底的狠戾愈发清晰:“该上场了,让我们看看,这场暴雨里,究竟谁才是最后的幸存者。”
凌深的皮鞋碾碎了地上的玻璃碴,发出细碎的脆响。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的痕迹,像极了童年记忆里母亲日记本上的泪痕。脚下是摔碎的威士忌杯,酒液混着血珠,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花,而他的倒影,在破碎的玻璃上裂成无数片——每片里都映着苏晚的脸,带着恐惧、迷茫,还有他最怕看见的、彻底的失望。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混着暴雨声,像道即将落下的审判。凌深摸出手机,屏幕上停着苏晚最后发来的消息:“我们之间的所有,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他指尖悬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该告诉她,他早在二十年前就知道她的存在,却因为害怕失去,选择用谎言把她绑在身边?还是该承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两条人命和二十年的欺骗?
玻璃上的裂痕突然扩大,“咔嗒”一声掉落在地。凌深低头看着脚边的碎玻璃,忽然想起苏晚曾说过:“其实你不用假装强大,我见过你藏在西装下的伤疤,也见过你在暴雨夜发抖的样子——那些不完美的你,我都喜欢。”
可现在,她再也不会喜欢了。
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显得格外苍凉。指尖在屏幕上打下最后几个字:“对不起,别回头。”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楼下传来刺耳的急刹声,紧接着是女人压抑的惊呼——那是苏晚的声音。
凌深猛地扑到窗前,只见旧楼前的空地上,几辆黑色轿车堵住了苏晚的去路,手电筒的光在雨幕里晃动,像极了二十年前那场带走她母亲的“车祸”现场。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指尖抠进窗框,玻璃碴扎进掌心却浑然不觉——原来莫子谦早就等着这一刻,用苏晚的身世做饵,引他走进这场精心策划的陷阱。
“小晚!”他的怒吼被雨声吞没,转身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却在这时,手机弹出条新闻推送:“凌氏集团创始人凌振邦旧案曝光,1998年实验室事故或涉及故意杀人……”
脚下的地毯突然变得绵软,凌深踉跄着扶住墙,眼前闪过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页:“小深,妈妈对不起你,可我不能让你活在父亲的阴影里……如果有天你遇见个叫苏晚的女孩,请替妈妈告诉她,当年的事,不是她妈妈的错……”
泪水混着雨水从眼眶滑落,他忽然想起苏晚抱着旧相册的样子,想起她发间矢车菊的香气,想起每个深夜里,她抱着他说“我在”的温暖——而这一切,都将在这场暴雨里,被真相的洪水冲得干干净净。
落地窗外,闪电照亮了苏晚惊恐的脸,她被两个男人架着往旧楼里拖,围巾掉在地上,被雨水浸透。凌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滴在破碎的玻璃上,像朵盛开的红玫瑰——这一次,他再也无法用谎言保护她,而他们的命运,终将在这场黑暗里,迎来最残酷的对决。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碎玻璃,倒影里的自己眼神冷得像冰,却在眼底最深处,藏着最后一丝未灭的光——那是对苏晚的愧疚,是对真相的不甘,更是对命运的反抗。
暴雨仍在肆虐,凌氏大厦的落地窗前,那个曾在暴雨里发抖的小孩,此刻正攥着破碎的希望,走向一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战争。而黑暗深处,莫子谦的狞笑混着雷声,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毁灭,敲响了最后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