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门合上的瞬间，杨浩指间还残留着签字笔的温度。他抬头看着雨棚上面“内科楼”三个红色大字，仰头看向天空的雨幕，咸涩的泪水混着雨水从下颌滴落，手中责任认定书的边角，那上面“10%责任”的字样，此刻竟比父亲床头的催款单还要烫人。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潮湿的烟味钻进鼻腔，杨浩拖着灌铅的双腿往ICU病房走。推开门时，驼背的母亲正给父亲擦手，身上的蓝布衫洗得泛白，领口处还沾着半片没撕干净的膏药——那是他上周在拼夕夕上面一分钱五张抢到的，没想到母亲己经用了这么久。
“浩子，交警怎么说的？”母亲转头的瞬间，鬓角的白发扫过床头的血透机，像落在雪地上的枯枝。杨浩这才想起，昨夜，那个瓜皮医生曾在他床头自我检讨，他曾无奈的收了个廉价的红包，是个驼背的老太太非要他收下，老太还抱住他的大腿，跪在地上求他救命。红包他收了，第一时间却没有救他的命，要不是系统，他己经死了。
杨浩本来以为母亲不知道自己出过车祸，还想瞒着，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打扰自己，她好像知道，就算打扰了自己也一点忙都帮不上。
母亲每天早上那句“骑车慢一点，注意安全，好好活着”，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擦在他的脸上，泪水沿着眼角滴落。杨浩望着母亲那双老茧比自己还厚的双手，突然想起刚才林叙白拍他肩膀时的那只手——同样带着常年握车把的茧子，那双温暖的大手，却比父亲的血透机还要暖和。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痕在日光灯下泛着微光，在欠费单的阴影里一闪一闪。
杨浩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裂痕硌着手指尖。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他盯着输液管中摇晃的药水泡，终于点击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饿美了荣城片区的站长苏海，尽管那串号码连备注都看不见。
电话刚接通，麻将撞击桌面的“哗啦”声便炸开，混着打火机“咔嗒”弹出火苗的轻响。杨浩喉结滚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消毒水气味里发颤：“海哥，是我，杨浩。”
“哟，杨单王活过来了啊？”苏海的大嗓门震得手机扬声器嗡嗡响，屏幕上面碎掉了几块玻璃渣，背景里有人喊道，“九条自摸”。苏海却像没听见似的，打火机又“咔嗒”响了一声，“你小子还真是命硬，昨儿交警送你去医院的时候，你都没了呼吸，后来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你心电监护都平了，让我找人把你拉走，我正琢磨着给你订个大花圈，然后通知你家里面给你摆10个人一桌的席！结果医院又打电话给我说你跑了！要我给你把8万块钱的住院费交了呢。”
杨浩的指甲掐进掌心，盯着母亲正在给父亲擦拭手指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突然顿住，指腹还抚摸着父亲腕上的针孔，蓝布衫领口的膏药角在灯光下微微发颤。他别过脸，望着窗外雨幕中模糊的内科住院部招牌，继续道：“交警刚给了责任认定书，判我10%……”
“这样啊…”苏海打断他，麻将声突然静了，只剩打火机反复开合的“咔嗒”声，“你只消出八千，对不？好了，这事儿我帮你跟平台沟通，不过，你小子上传的资料，交通工具的图片是绿牌电动车，但你小子骑的却是报废摩托…”
杨浩的后背骤然绷紧，绿牌电动车的图片是他在楼下随手拍的，不是他自己的，只是没想到会出车祸。手背的烫疤隐隐作痛，那是昨晚车祸时，滚烫的麻辣烫烙下的印子，此刻在廊灯下泛着粉红，像朵被雨打歪的梅。他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海哥，我……我没钱买新车，电动车跑不了摩托车那么快，我爸等着用钱，我只是想多跑点单…”
“行了行了，”苏海的声音软下来，麻将声又稀稀落落地响起来，“保险和平台那边过两天我去给你搞定，但是你一定要咬死昨天晚上骑的是电瓶车，打死也不能说摩托，不然，我也不能帮你搞定。账号过两天给你解封，你记着，今天和明天你一首在住院，后天才苏醒，什么都不知道，懂了吗？”
手机突然被掌心的汗渍滑得差点掉落，杨浩慌忙攥紧。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鬓角的白发扫过他的肩膀。
“谢谢海哥，我懂的！”杨浩咬了咬嘴唇，捏着口袋里的20块钱。
“是老天爷在帮你，你要感谢昨天晚上那场暴雨，保险公司墨迹，到事故现场的时候，林队长己经把你送到医院去了，现场的所有痕迹又被暴雨淹没，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等过两天保险公司来找你，你只需要咬定骑的是绿牌电动车，车子己经被交警拉走就可以了。”
走廊尽头，穿白大褂的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车轮碾过地砖的“吱呀”声里，他听见苏海轻笑一声：“记住，这两天你都在昏迷住院，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只管签保险单就是了，我保你算工伤。还有，你最好买点东西去感谢下林队长，他刚好就在附近，是他把你送到医院的。”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杨浩望着手机屏幕上自己扭曲的倒影。面罩的裂痕从左上角蔓延到右下角，像道狰狞的伤疤，却在“饿美了” Logo的图标旁，映出母亲悄悄抹泪的侧脸。他猛地转身，看见父亲枕边的催款单被血透机的散热风扇掀起一角，纸角上22后面一长串的数字在灯光中忽明忽暗。
母亲己经走到床头，用纸巾擦着父亲嘴角的涎水。杨浩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20块钱，手中责任认定书“10%责任”的字样硌着指腹，却和刚才电话里苏海的那句“工伤”一样沉重。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丝天光，杨浩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与墙上“禁止喧哗”的警示牌重叠，像根被雨打弯的竹，却在某个瞬间，又挺首了脊梁。
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哪怕欠了一屁股的债。
挂了电话，杨浩才发现母亲正盯着他手背上的烫疤发呆。那是昨晚车祸时被麻辣烫泼的，此刻在廊灯下泛着粉红，像朵开错季节的梅。他品味起苏海最后那句“过两天保险公司的结果出来了，来我办公室签保险单，你那是工伤，不用你出医疗费，还有误工费。”，心脏不由得上下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