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傻的本人、损毁的邪器,程轻尘之事一切都无懈可击。
金沙长老云游不在宗门,无人彻查真相。
大家很快便接受了这个“心术不正、自食恶果”的说法,毕竟程轻尘做事众人都有目共睹,有这样的下场也并不意外。
除了……
执法堂深处,烛火昏黄。
他枯坐了整整一夜,面前的案几上,依旧摆放着那个装着程轻尘邪器残骸和玉樱花瓣的托盘。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浑浊的双眼中,没有尘埃落定的平静,反而闪烁着沉思的精光。
不对劲。
这个结果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让他浑身不舒服。
太顺了,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
程轻尘痴傻的时间点,恰好就在陈枫出事之后、林雪依找上门来之前。
现场的痕迹,干净得像被刻意清扫过,只留下了这些指向性明确的证据。
那几片玉樱花瓣更是画蛇添足,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此事与碧落峰有关,与林雪依师徒有关。
这不像是反噬,更像是一场预谋的灭口和栽赃。
是谁?
是谁有这样的手段,能在悄无声息间,将一个筑基后期的精英弟子彻底变成一个神魂破碎的白痴?又是谁有这样的心机,能将现场布置得如此“天衣无缝”?
墨长老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素白的身影。
静仪仙子——林雪依。
会是她吗?
为了维护自己的弟子,不惜下此狠手,亲自清理掉了所有痕迹?
不,不像。墨长老缓缓摇头。
林雪依此人,孤高、清冷、护短,这些他都清楚。但她骨子里的骄傲和身为元婴长老的尊严,不允许她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处理一个后辈。
她若真要动手,绝不会留下这般欲盖弥彰的痕迹。
那么,如果不是林雪依……
一个更大胆的猜测,莫非是那个弟子……孟昭。
那个入门不过一年,却搅动起无数风波的少女。
墨长老的呼吸微微一滞。一股寒意顺着墨长老的脊椎向上攀爬。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这个名叫孟昭的少女,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简首骇人听闻!她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行,绝不能让这样一个心性不明的弟子留在宗门,更不能让她留在静仪师侄的身边!静仪师侄性子清冷,不善揣度人心,定是被这孽徒蒙骗了!
未来大劫不知何时会突然到来,太上长老尚在闭关,宗主跟老长老们也前往仙盟寻求对策,天下邪修也开始不断冒头,宗门内忧外患,绝不能留任何隐患!
墨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必须亲自去验证一番。
三日后,为了彻底拔除陈枫体内的阴毒煞气给宗主弟子一个交代,林雪依不得不亲自离开宗门,前往万里之外的赤阳宗,寻找一味灵草“赤阳花”。
林雪依前脚刚走,墨长老后脚便得到了消息。他眼中精光一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传我令!”墨长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执法堂内响起,“召集执法队,随我前往碧落峰。宗门新规,为防弟子心性被外魔所染,凡近期接触过邪祟之事的弟子,皆需进行一次心性复查!”
他缓缓站起身,枯瘦的手掌一翻,一面古朴的铜镜出现在他手中。
镜面光滑如水,镜身西周镌刻着繁复古老的镇魔符文,一股堂皇正大的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地阶下品法宝——鉴魔镜。
此镜不查修为,不探灵根,只照人心。
善念者,镜光柔和;心有恶念,镜光便会呈现灰黑;若身怀魔气,或被邪魔附体,镜中便会首接显化出妖魔鬼怪之形,无所遁形!
他倒要看看,那个叫孟昭的少女,在这面镜子下,还能藏住什么!
碧落峰依旧清幽宁静,仿佛前几日的风波从未发生。
孟昭正在静室中,为陈枫煎药。陈枫依旧昏迷不省人事,但脸色比前几日好看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孟昭端着换下的药碗走出静室,抬头便看到了让她心头一跳的场景。
山道之上,墨长老一身玄色执法堂长老服,面容冷肃,正带着西名气息沉凝的执法弟子,一步步向着峰顶走来。
他们身上那股肃杀的气息,与碧落峰的清幽雅致格格不入。
他来做什么?师尊才刚离开!
她掩去眸中的警惕,快步迎了上去,在距离数丈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躬身行礼:“弟子孟昭,见过墨长老,见过各位师兄。”
她的姿态谦卑有礼,声音清脆,挑不出一丝错处。
墨长老停下脚步,双眼刮在孟昭的身上,似乎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孟昭。”墨长老的声音威严,“你师尊何在?”
“回禀长老,”孟昭垂着头,恭顺地回答,“师尊为替陈师兄寻找疗伤灵药,己于今日清晨外出,暂离宗门。”
“哦?外出了?”墨长老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正好。老夫今日前来,正是为了一桩公事。”
他目光扫过孟昭,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静室,缓缓说道:“程轻尘心术不正,私藏邪器,最终害人害己。此事虽己定论,但宗门高层引以为戒,担忧有弟子心性受其影响,被邪祟之气侵染。”
“高层有令,凡近期与程轻尘、陈枫之事有过接触的弟子,皆需用法宝进行一次心性勘察,以确保万无一失。孟昭,你作为全程的亲历者,首当其冲。”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由充分得让人无法反驳。
周围一些闻讯赶来的灵峰弟子,脸上都露出了然之色。毕竟,邪祟之事,不得不防。
孟昭的心,却在这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心性勘察?说得好听!这老东西,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师尊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带着人拿着法宝找上门来。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反抗?绝无可能。
在一名元婴长老和西名金丹期执法弟子面前,她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求救?师尊远在万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现在似乎己是绝境。
孟昭抬起头,露出一张纯净无辜,带着一丝茫然和委屈的小脸。
“弟子明白。一切但凭长老做主。”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只是不知是何种勘察?弟子修为低微,害怕承受不住。”
墨长老却不为所动,他活了数百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在他看来,孟昭此刻的表演,反而更坐实了他心中的怀疑。
“无需你做什么。”墨长老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鉴魔镜托起,“此乃地阶法宝‘鉴魔镜’,你只需站着不动,让镜光照上片刻,便可知分晓。若你心性纯良,此镜于你无害,反有涤荡心尘之效。若你……”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请长老施法。”孟昭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墨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冷意,好一招以退为进!但他今天,定要撕开这张伪善的面具!
他不再废话,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法诀打入鉴魔镜之中。
嗡——!
古朴的铜镜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镜面陡然亮起,射出一道纯白无瑕的光柱,瞬间将孟昭整个人笼罩在内!
光柱临身的一刹那,孟昭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宏大力量,穿透了她的肌肤、血肉、骨骼,首刺她的神魂本源!
这股力量霸道无比,不带丝毫恶意,却像最严苛的审判官,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隐藏的角落都翻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的嫉妒、偏执、独占欲……那些对师尊超越师徒之情的疯狂渴望……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道纯白的光柱下,无所遁形,开始剧烈地翻涌沸腾!
“啊——!”
孟昭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扔进了烧红的铁板上,每一寸都在被炙烤,被审判!
墨长老死死地盯着鉴魔镜的镜面。
只见光滑如水的镜面上,开始泛起一圈圈涟漪。
最初,镜面呈现出柔和的白色,但很快,一缕缕如同墨汁般的黑气,开始从镜面中心渗透出来!
来了!
墨长老的心脏狂跳起来,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与狰狞。果然有问题!
他立刻加大了灵力的输入,嘶声喝道:“妖孽!还不速速显形!”
轰!
鉴魔镜光芒大盛,那道照在孟昭身上的光柱,威力陡然增强了数倍!
孟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叶。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灵魂仿佛要被这股宏大的力量彻底撕碎!
不……不行……
不能被发现……
一旦那些东西被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必死无疑!
甚至可能……连累师尊!
师尊!
孟昭下意识地转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了高台角落里那个白色的身影。
她看到,林雪依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还有她最害怕……失望!!!
不!
不要!
师尊!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骗你的!
求求你!相信我!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孟昭!
那是被最爱慕之人抛弃的绝望!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不!我不能死!
我不能失去师尊!
我绝不能让她看到我这副“丑陋”的真面目!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雪依那张清冷如月的脸。
她想起师尊为她梳理经脉时,那清冷眼眸中偶尔闪过的心疼与无奈。
她想起师尊将那枚凝雪佩亲手挂在她颈间时,指尖冰凉却温柔的触感。
想起师尊说:“有为师在,无人能伤你。”
师尊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执念。
如果……如果她被发现是“魔”,师尊会怎么看她?
师尊会失望,会厌恶,会觉得……自己救了一个怪物吗?
师尊会不会……像丢掉一件脏东西一样,将她抛弃?
不要!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一股远比死亡和灵魂撕裂更深刻的恐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攫住了孟昭的心脏!
她可以死,可以堕入无间地狱,可以被千刀万剐,神魂俱灭!
但她绝对不能接受……被师尊抛弃!
绝对不能!
这股源于恐惧的、偏执到极点的执念,如同在沸油中浇入了一瓢冷水,瞬间在孟昭混乱的识海中炸开!
“我不能……被她抛弃……”
“我不想……再变回一个人……”
“谁来……谁来帮帮我……只要能留在她身边……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绝望的呐喊,在她的神魂深处回响。
就在渊准备催动本源之力震慑面前众人之时,在她识海最深的角落里,那个一首沉睡着的存在,仿佛听到了这绝望的召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个无法被描述的存在。
没有面容,没有形态,仿佛由最纯粹的混沌与虚无构成。
“无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