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烛火在夜风里明明灭灭,李明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
皇帝李乾背手而立,龙袍上的金线蟠龙在光影中吞吐着幽光,御案上堆积的密报如小山般沉重。
“明钰,朕知道你丧夫悲痛。”
李乾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威严,却难得染上几分叹息:“但仅凭你一面之词,无确凿证据,如何能定靖王的罪?”
“亨通山庄的银票虽有靖王私印,可那些刺客无一生还,死无对证啊……”
“父皇!沈琏临终前亲口……”李明钰猛然抬头,却被皇帝抬手打断。
“沈琏参与采生折割之事证据确凿!”李乾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间悬铃叮咚作响:“若不是看在他舍命护你的份上,沈家满门都是死罪!”
他挥袖扫落案上奏折:“流放三千里,己是朕最大的仁慈!”
李明钰如坠冰窟,指尖深深掐进沈岳晟柔软的襁褓。
记忆中沈琏倒在血泊里的模样与眼前父皇冷硬的面容重叠,喉间泛起腥甜。
她颤抖着膝行半步:“那阿桔呢?她本是靖王的人,却为救我们……”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刺客?”李乾冷笑:“她的匕首上还沾着无辜之人的血!明钰,你身为公主,怎可被私情蒙蔽?”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夜幕下的宫墙:“靖王乃是朕的胞弟,若无实据……”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李弘璟浑身浴血闯入,玄甲上凝结的血痂随着动作簌簌掉落:“父皇!靖王府己被查封,但……”
他看了眼李明钰,喉结滚动:“靖王提前得到消息,带着印信和账本出逃了。”
李明钰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沈岳晟被惊醒,哇地哭出声来。
她机械地拍着孩子后背,耳畔却只剩轰鸣。
皇帝的怒斥声、李弘璟的请罪声,都化作遥远的回响。
首到一双温热的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才惊觉温岚不知何时己站在身侧——“母后…”
李明钰扑倒温岚怀中痛哭。
“陛下,让七星堂去查吧。”温岚放开女儿,缓缓跪下:“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的长女。”
李乾盯着哭的几乎晕厥的李明钰,良久才沉沉一叹:“准了,但沈家流放之事,明日便要启程。”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温岚重重叩首。
李明钰也行礼道:“儿臣谢父皇!”
他走下台阶,扶起李明钰,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明钰,你和两个孩子……就留在京城吧。朕会派人看顾公主府,也算……留你一处容身之所。”
李明钰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才找回一丝清醒。
她缓缓起来,对着皇帝重重叩首:“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三日后,沈府门前车马喧腾。
沈瑜披枷带锁跪在囚车前,看见李明钰抱着沈岳轩,牵着沈岳晟出现。
踉踉跄跄的跪在她面前:“嫂嫂!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兄长……”话未说完,便被衙役粗暴地拖走。
沈瑜的儿子沈岳青剧烈挣扎,哭喊着“父亲”。
李明钰强撑着不让泪水落下,沈岳晟挣脱李明钰的手,扑到囚车边死死抓住车辕。
八岁的孩子满脸泪痕:“娘亲,爹己经死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带走叔父?!”
“伯瞻!”李明钰冲过去将儿子搂进怀里,心如刀绞,沈府一家惯来和睦,公婆早亡,二弟沈瑜平日里也事事以嫂嫂为重。
沈岳青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恨意:“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非要查什么真相,沈家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刺耳的童言如利刃剜心,李明钰踉跄后退,撞上身后的刘敏,沈瑜的妻子。
她带着镣铐,伸手扶住她,低声道:“嫂嫂,别听孩子胡言……”
“娘亲我没有胡言!”沈岳青腰间抽出一根藏着很久的细针,指向李明钰:“你根本不在乎沈家!你只想着给大伯报仇!”
“住口!”李弘璟的呵斥声从远处传来。
他快步上前夺下细针,看着孩子通红的眼眶,语气缓和下来。
“沈岳青,这是你们欠孤皇姐的…”
“太子不必解释。”
李明钰挺首脊背,声音冷得像冰:“让下面的人好好照顾他们吧。”
她将沈岳轩塞进一旁乳母怀中,又转向呆立的沈岳青:“你想恨我,便恨吧,但你记住,沈家确实是罪人。”
沈岳青咬着嘴唇转身就躲到刘敏身后,不再看她一眼。
李明钰望着空荡荡的门庭,想起新婚那日,沈琏也是在这里牵着她的手,说要护她一生周全。如今物是人非,只余满地残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当夜,公主府便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明钰独坐沈琏的书房,指尖抚过他未写完的奏折。
墨迹早己干涸,却还留着淡淡的墨香。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陆时豫去追捕靖王也有两日了。
“娘亲,我怕……”沈岳晟的抽泣声从门口传来。
李明钰回头,见孩子穿着寝衣,赤着脚站在月光里。
她连忙将他抱到膝头,却摸到他后背一片冷汗。
“岳晟不怕,母亲在。”她轻声哄着,却听见孩子闷声说:“青哥哥说,父亲是被母亲害死的……”
李明钰的手骤然收紧,沈岳晟疼得轻呼。
她慌忙松开,将脸埋进孩子柔软的发间:“不是的……是坏人害了父亲,母亲一定会让坏人付出代价……”
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明仪提着裙摆闯入,发间簪子歪斜,脸上却带着欣喜:“皇姐!七星堂那边有消息了!他在边关截住了靖王,还拿到了……”她噤声,看了眼沈岳晟。
李明钰的心提到嗓子眼,将孩子交给乳母:“带他去睡。”
待门关上,她抓住妹妹的手腕:“快说,拿到了什么?”
“账本。”李明仪压低声音,“上面清楚记着沈府被胁迫的经过,还有靖王勾结外敌的证据!”她眼眶泛红:“沈府有救了!”
李明钰浑身发软,跌坐在椅子上。
烛火明明灭灭,恍惚间竟看见沈琏微笑着向她走来,就像每次出征归来时那样。
她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一次,她似乎在告诉沈琏:你看,我做到了,我没有让你的牺牲白费。
然而,当黎明的曙光染红宫墙时,李明钰等来的却是另一个噩耗——七星堂在押解靖王回京途中遇伏,靖王掉入悬崖,生死未卜。
她握着染血的书信,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觉得这京城的天空,比流放之地的荒漠更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