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李家村的路上，小宝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此刻却耷拉着小脑袋，默默地跟在李淑琴身侧，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好几次欲言又止。
李淑琴心中微叹，知道方老秀才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到底还是伤了孩子的心。她蹲下身，将小宝揽进怀里，柔声安慰：“小宝，方才在老先生面前，你表现得极好。娘为你骄傲。”
“可是……可是方老先生好像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娘带去的红糖和点心。”小宝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委屈。那包袱，原封不动地又被娘亲拿回来了。
“傻孩子，”李淑琴轻轻拍着他的背，“方老先生是位有学问的长者，他看重的是求学的诚心和学生的资质。他说要‘思量几日’，这便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并非完全没有希望。咱们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挫折就灰心丧气，对不对？”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依旧没什么神采。
李淑琴知道，空洞的安慰作用不大。她站起身，牵着小宝的手，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方老秀才那番话，看似婉拒，实则也点明了症结所在——“天资、勤勉、家境”。
家境，这是她目前最大的短板，也是最难在短时间内改变的。但天资和勤勉，却是小宝可以展现，也是她可以努力的方向。
“思量几日……”李淑琴默念着这西个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她不能干等着方老秀才的“思量”结果。她必须在这几日里，做点什么，让方老秀才看到小宝的潜力和她的决心。
回到家中，简单收拾了一下，李淑琴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她翻找出几日前特意托陈秀兰从镇上旧书摊寻摸来的半本残破的《三字经》，虽然纸张泛黄，边角卷曲，还有几个虫蛀的小洞，但上面的字迹大多还算清晰。
“小宝，过来。”李淑琴招招手。
小宝听话地走到她身边。
“娘亲昨日教你的那几句，还记得吗？”李淑琴指着《三字经》的开篇。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小宝仰着小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背了出来。
李淑琴欣慰地点点头：“很好。从今日起，娘每日都教你新的。咱们不仅要会背，还要会认，会写。”
接下来的几日，李淑琴每日上午都会带着小宝，拿着那本残破的《三字经》和一根小树枝，来到高家庄村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这里离方老秀才家不远，隔着一片稀疏的竹林，隐约能望见他家院墙的一角，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至于显得过于刻意和冒犯。
清晨的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李淑琴席地而坐，耐心地教小宝认读《三字经》上的字，解释它们的意思，然后让小宝用树枝在地上练习书写。
小宝对学习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惊人的记忆力。李淑琴教过的字句，他往往听几遍就能记住，虽然用树枝写出来的字依旧歪歪扭扭，但每一笔都写得极为认真。
“娘，‘苟不教，性乃迁’是什么意思呀？”小宝仰着小脑袋，眼中充满了求知欲。
李淑琴便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给他听：“就是说，如果不好好教育，原本善良的本性也可能会变坏。所以小宝要好好学习，明白事理，长大才能做个好人。”
小宝用力点头：“嗯！小宝要好好学习，做个像娘亲一样的好人！”
李淑琴闻言，心中一阵暖流淌过，眼眶微热。她摸了摸儿子的头，教得更加用心。
母子俩这番举动，自然没有逃过方老秀才的眼睛。
第一日，方老秀才从院中出来，准备去村东头的老李树下与几个老伙计下棋，远远便瞧见了槐树下的李淑琴母子。他眉头一皱，脚下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当没看见，绕道走了。
他心中暗忖：这寡妇倒是个有毅力的，只是这般做派，未免有些……急功近利了。读书岂是这般在树底下比划几日便能成的？
第二日，方老秀才在院中打理他那几株宝贝兰花，无意间又瞥见了那对母子。依旧是母亲耐心教导，孩子认真学习的场景。那孩子稚嫩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念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竟也一板一眼，有几分模样。
方老秀才手中的剪刀顿了顿，心中那份不以为然，悄然淡了几分。这孩子，似乎……还真有几分灵气？
到了第三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李淑琴教小宝写了几个字，见他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便让他歇一会儿。
小宝却不肯歇，捡起方才写过字的一截小树枝，对着槐树粗糙的树干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他竟是将这几日学过的内容，从头到尾串联起来背诵。
阳光下，他小小的身影显得格外专注，那稚嫩的童音，在安静的村口，竟也传出了老远。
恰在此时，方老秀才提着个小水桶，准备去不远处的小溪边打些干净的水回来浇灌他的兰花。刚走出院门不远，便听见了小宝那清脆的背书声。
他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那孩子，正仰着头，对着一棵大槐树，一板一眼地背诵着《三字经》。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认真的小模样，竟让方老秀才看得有些出神。
他本以为这寡妇只是做做样子，想用这种方式博取他的同情。可一连三日，风雨无阻（虽然这几日并未下雨，但日头也不小），这孩子竟也真的学进去了。
方老秀才在村里设馆授徒多年，见过不少被父母逼着来念书的孩子，也见过不少资质平庸却自诩聪明的学童。像李瑾瑜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专注和记忆力的，倒是不多见。
他提着水桶，鬼使神差般地，竟朝着槐树下的母子俩走了过去。
李淑琴正拿着蒲扇给小宝扇风，见方老秀才走近，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方先生。”
小宝也停下了背诵，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先生，小声喊道：“方老先生好。”
方老秀才“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小宝身上，淡淡道：“方才背的是《三字经》？”
“是。”小宝小声回答，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李淑琴的衣角。
“背了多少了？”方老秀才又问。
李淑琴连忙道：“小儿愚钝，这几日跟着民妇，才学了开头的一小部分。”她生怕方老秀才觉得小宝学得慢。
方老秀才却没理会李淑琴，依旧看着小宝：“把你这几日学的，从头到尾，背给老夫听听。”
李淑琴心中一喜，连忙给小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表现。
小宝深吸一口气，仰起小脸，看着方老秀才，开始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他年纪小，声音稚嫩，但吐字清晰，一字不差，竟是将李淑琴这三日所教的近百字内容，流畅地背了出来。阳光下，他额角的汗珠晶莹剔透，小脸因为认真而微微泛红。
李淑琴紧张地看着方老秀才的表情，心中暗暗祈祷。
方老秀才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首到小宝背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嗯，记得倒还算清楚。只是这发蒙的书，光会背诵可不成。”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淑琴，语气中带着一丝考究：“你这几日在此教子，倒是用心。只是，老夫先前说过，束脩笔墨，皆是开销。你一介妇人，带着幼子，开垦荒地，又能有多少进项？即便老夫肯收他，你又能供养他几时？读书非一朝一夕之功，若中途断了，反倒耽误了孩子。”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李淑琴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上。她知道，方老秀才这是在点她最现实的难题——钱。
是啊，就算先生肯收小宝，束脩、笔墨纸砚，哪一样不要钱？她现在开荒种地，收成如何还是未知数，就算有些收成，也仅够母子糊口。要想长期供小宝读书，确实是捉襟见肘。
李淑琴咬了咬下唇，眼神却异常坚定：“先生教诲的是。民妇如今家底确实微薄，但民妇有手有脚，尚且年轻，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多挣银钱，绝不会因束脩之事耽误了小宝的学业。只要先生肯给小宝一个机会，民妇便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他读书！”
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方老秀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盼望着他的小宝。这孩子，眉宇间确有一股灵气，方才背书时的专注和记忆力，也着实让他有些意外。若真是块璞玉，因家贫而埋没，也确实可惜。
他沉默了片刻，心中己然有了几分松动。这寡妇虽出身贫寒，却有这份为子求学百折不挠的决心，这孩子也确实有几分可造之处。
“也罢，”方老秀才终于松了口，语气缓和了些许，“老夫可以先收下他，试学三个月。这三个月内，束脩暂免。”
李淑琴闻言，惊喜交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先生此话当真？”
“老夫从不妄言。”方老秀才淡淡道，“三个月后，老夫再看他的进境。若他确是可造之材，你又能担负起后续的束脩笔墨，他便可正式拜入老夫门下。若不然……”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李淑琴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拉着小宝就要下拜。
“不必多礼。”方老秀才摆了摆手，“明日辰时，让他带上笔墨纸砚过来便是。老夫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蠢材，你让他好自为之。”
说完，他也不再多言，提着水桶，转身回了院子。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来时轻松了几分。
首到方老秀才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李淑琴才激动地抱起小宝，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小宝！你听见了吗？方老先生答应收你了！你真是娘的好儿子，太争气了！”
小宝也高兴得小脸通红，搂着娘亲的脖子，咯咯首笑：“娘，我以后可以跟方老先生读书认字了！太好了！”
母子俩在槐树下又笑又跳，方才的紧张和压抑一扫而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李淑琴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三个月的试学期，以及后续的束脩，都是摆在面前的考验。但她不怕，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会拼尽全力。
她看着小宝那张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小脸，心中暗暗发誓：儿啊，娘一定让你堂堂正正地走进学堂，用知识改变命运！
诚心求学，小宝争气。这第一道难关，总算是闯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如何在这三个月内，让小宝稳稳地留在学堂，以及如何筹措那笔不菲的束脩和笔墨纸砚的费用了。
李淑琴深吸一口气，拉着小宝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阳光将母子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坎坷，但此刻，她们心中充满了力量与希望。
“娘，笔墨纸砚是什么呀？咱们家有吗？”小宝好奇地问。
李淑琴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是啊，束脩暂免，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方老秀才可没说也免了。这些东西，对于目前的她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看来，赚钱的计划，得立刻提上日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