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的雪下了一整夜。颜晓月站在疗养院门口,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结成霜。护士递来的访客登记表上,昨日那栏写着个熟悉的名字:程煜。
"这位病人很特殊。"护士领着她穿过长廊,"除了首系亲属,谢绝一切探视。"她的目光扫过颜晓月无名指的钻戒,"您是?"
"未婚妻。"颜晓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走廊尽头的病房门虚掩着。颜晓月推门时,轮椅上的背影正在窗前看雪。那人听到声响缓缓转身,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是程远,却又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他的左眼蒙着纱布,右脸布满细密的疤痕,枯瘦的手指搭在毛毯上,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唯有那双微垂的眼尾,还残留着昔日的轮廓。
"晓月。"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不该来。"
颜晓月的行李箱砸在地上。她踉跄着跪在轮椅前,颤抖的手指悬在他脸颊上方,却不敢触碰。那些伤痕比想象中更深,像蛛网般爬满整张脸。
"你的心脏..."
程远掀开毛毯,病号服下露出胸腔上狰狞的Y形缝合口:"假的。"他苦笑着按下左胸的起搏器,机械运转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真的那颗,在卢天衡的实验室就停止了。"
窗外的雪突然下大了。颜晓月从怀里掏出那张双人机票,程远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程煜不该给你这个。"
"为什么骗我?"颜晓月攥紧他的病号服袖子,"连葬礼都是假的?"
程远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转向窗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活着的程远己经没用了。残废的视力,衰竭的肾脏,还有..."他掀起裤管,露出金属假肢,"这样的我能给你什么?"
颜晓月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刚刚愈合的疤痕:"那这个呢?"她又卷起袖子,展示手臂上未消退的针孔,"为了提取能修复你神经的血清,我抽了西百毫升血!"
程煜推门进来时,颜晓月正把程远的轮椅转向自己。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摸到心跳了吗?这里有一半是你的干细胞培养的!"泪水砸在程远手背上,"你以为我在乎的是完整的程远?我要的是你活着!哪怕只剩一根手指能动!"
程远的独眼里突然涌出泪水。他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个药盒,里面是七颗蓝色胶囊:"知道这是什么吗?"他倒出一粒在掌心,"止痛药。不吃的时候,连呼吸都像刀割。"胶囊在他手心碎成粉末,"这样的日子,我舍不得让你陪。"
程煜突然摔了病历本:"够了!"他拽起颜晓月推到窗前,"看见那片墓地了吗?二十七座坟!我哥每天看着这些,就为了记住自己为什么苟活!"
雪幕中,白色十字架整齐排列。每块墓碑上都刻着两个日期——真实的死亡时间,和案卷记录的虚假时间。最近的那座坟前放着新鲜的白玫瑰,墓碑照片里的女孩笑得灿烂,生卒年月显示她只活了十九岁。
"林小满的衣冠冢。"程煜的声音突然哽咽,"我哥坚持要建在这里,说这样她们就不孤单了。"
颜晓月转身时,程远正艰难地弯腰去捡掉落的药盒。他的假肢卡在了轮椅踏板里,整个人狼狈地向前栽去。她冲过去抱住他,却被他推开:"别碰我...会传染..."
"什么?"
程远扯开衣领,露出颈动脉处发光的蓝纹——和颜晓月曾经的一模一样:"月光之泪的副作用。"他惨笑着指向病房角落的隔离箱,"我的血现在是剧毒。"
颜晓月突然笑了。她抓起程远的手咬破他的指尖,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将渗出的蓝血抹在自己唇上:"巧了,我也是。"
窗外,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床头那份被刻意忽略的体检报告上。颜晓月三个字后面,跟着与程远完全相同的血液指标。
程煜突然夺门而出。片刻后,他推着输液架回来,架上挂着两袋血浆:"程远的RH-null血,和你提供的干细胞培养的。"他将针头递给颜晓月,"瑞士的医生说了,联合输注可能有奇迹。"
程远猛地抬头,独眼里第一次有了光亮:"你早就计划好了?"
颜晓月卷起袖子,露出静脉上密集的针眼:"从看到你心脏标本那天起。"她将针头刺入自己的血管,"死亡是最好的伪装,但活着才是最好的复仇。"
当两股血液在输液管中相汇时,窗外的墓地上空突然出现彩虹。程远死死盯着交汇处逐渐变成正常颜色的血液,突然抓住颜晓月的手:"机票还在吗?"
颜晓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机票。程远用颤抖的手指抚过两人的名字,轻声问:"介意未婚夫坐轮椅度蜜月吗?"
程煜背过身去擦眼泪。阳光透过血袋,在墙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极了月光之泪最初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