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诚刚放下第十二次拨打陈凯电话的手机，办公桌上的座机便炸响起来。国际长途的电流声里，传来驻越南办事处经理陈凯带着颤音的汇报："林总，胡志明市的代工厂被查封了！当地环保局带着警察冲进来，说我们污水排放超标一百倍，首接贴了封条！"
他捏了捏眉心。这个占地八万平方米的代工厂，是天成去年刚在越南南部投建的，专门承接欧美高端客户的订单。上周他刚看过陈凯发来的航拍图——蓝白相间的厂房整齐排列，绿化带里的三角梅开得正艳，怎么突然就环保不达标了？
"我马上订飞胡志明市的机票。"林诚抓起西装外套，余光瞥见苏明慧抱着笔记本电脑推门进来，"你也跟我去？"
苏明慧点头，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我刚查了卫星地图，工厂周边五公里内有三家吴德利关联的污水处理厂。另外，海关数据显示，近三个月代工厂有27批'工业废料'出口到柬埔寨，收货方是吴德利在金边的空壳公司。"
林诚扯松领带，在玄关镜前整了整领带夹——那是妻子去年结婚纪念日送的，刻着"守正"二字。他想起今早出门时，儿子抱着他的腿问："爸爸又要出差吗？"当时他蹲下来揉乱孩子的头发："爸爸去打跑坏人，很快回来。"
胡志明市的湿热空气裹着汽油味涌进机场出口时，林诚的手机又响了。是陈凯发来的现场视频：穿制服的越南环保局官员正用铁棍砸向车间窗户，玻璃碴子溅在蓝色的机器外壳上，像撒了一把碎钻。几个戴草帽的工人试图阻拦，被警察推搡着跌坐在泥地里。
"林总，他们连夜贴了封条，说三天后召开听证会。"陈凯的声音带着鼻音，背景里有越南语的叫嚷声，"我找了当地律师，说环保批文是假的。您看——"视频切换成一张扫描件，林诚凑近屏幕，心脏猛地一缩。
批文上的签发日期是2023年3月15日，盖着"胡志明市环境总局"的红章。但他记得很清楚，天成代工厂的环评报告是去年11月提交，今年2月才通过审批。这个日期，分明是在环评通过前一个月盖的章。
"走，去工厂。"林诚把手机塞进苏明慧手里，"你负责联系中国驻胡志明市总领馆，让他们派领事来见证。我去和环保局的人谈。"
代工厂的铁门被焊死了，林诚隔着栏杆往里看，车间里的机器蒙着灰，流水线上的半成品还挂着标签——那是给美国客户A公司做的智能音箱外壳，交货期就在下周三。如果不能按时交付，天成要赔300万美金违约金。
"林先生。"一个戴金丝眼镜的越南男人从门卫室走出来，胸前别着"环境监察员"的徽章，"我是阮文清，负责本次调查。"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你们的污水处理系统根本没有运行记录，COD浓度超标120倍。"
林诚指着围墙外的排水渠："阮先生，能带我看看排放口吗？"
阮文清的脸色变了变，抬手要拦，被林诚绕过。排水渠的水呈浑浊的灰绿色，水面漂浮着白色泡沫。林诚蹲下来，掬起一捧水凑到鼻前——有股刺鼻的漂白水味。他用随身携带的pH试纸蘸了蘸，试纸瞬间变成深紫色。
"正常工业废水的pH值应该在6到9之间。"林诚把试纸递给阮文清，"您看，这明显是强酸强碱混合后的颜色。要么你们的检测设备有问题，要么......"他顿了顿，"有人往排放口投毒。"
阮文清的手指微微发抖，后退两步撞在铁门上。这时，苏明慧举着手机跑过来："林总，总领馆的王领事到了！"
王领事穿着白衬衫，袖扣闪着银光，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他把证件一亮："阮先生，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胡志明市总领事馆，根据《中越领事条约》，有权了解中国企业在越经营情况。"
阮文清的额头渗出细汗，突然转身对身边的警察说了句越南话。几个警察立刻上前要赶人，被王领事一个眼神拦住。他转头对林诚说："林先生，我建议您先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对了，"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这是天成集团去年提交的环评报告副本，您看看。"
林诚接过文件，心跳如擂鼓。报告上的公章、签字、检测数据，和阮文清手里那份假批文完全对不上。他抬头看向阮文清："阮先生，这份报告是贵局存档的原件吧？那您手里的批文......"
"够了！"阮文清突然吼道，"这里不欢迎外国人！"他挥挥手，几个警察上来要推搡王领事。林诚挡在中间，从西装内袋掏出手机，按下视频通话键——是陈凯发来的定位，显示在工厂后巷的废料堆里。
"阮先生，您最好现在让我们进去。"林诚的语气冷得像冰，"否则，我现在就把这段视频发给越南环保协会、胡志明市议会，还有......"他晃了晃手机，"中国商务部。"
阮文清的脸瞬间煞白。三分钟后，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林诚带着团队冲进工厂，首奔污水处理站。操作间的地上堆着一摞空药桶，标签上印着"浓硫酸""氢氧化钠"——这些强腐蚀性化学品，根本不是污水处理该用的。
"陈凯，联系第三方检测机构。"林诚扯下手套，捡起地上的药桶标签，"立刻检测排水渠的水质，重点查重金属和强酸碱残留。"他又转向苏明慧，"你查一下这三家柬埔寨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我赌都是吴德利的马甲。"
傍晚六点，检测报告出来了。排水渠的重金属镉含量超标23倍，铅含量超标18倍——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工业废水，倒像是有人故意倾倒的危险废物。林诚捏着报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想起上周吴德利约他在私人会所喝茶时说的话："林总，东南亚的代工厂成本低，但环保要求也松，您得多担待。"
"担待个屁！"林诚把报告摔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溅出来，"他这是把天成当冤大头，用我们的订单养自己的黑产线！"
苏明慧突然指着电脑屏幕："林总，吴德利的财务总监刚发了条朋友圈，定位在金边的'云顶酒店'，配文是'庆祝新工厂投产'。"她点开图片，酒店门口的招牌上，"吴氏实业"西个鎏金大字格外刺眼。
林诚掏出手机，给郑天宇发了条微信："帮我查吴氏实业最近三个月的资金流水，特别是和天成代工厂的往来。"对方秒回一个"OK"的表情，后面跟着三个"加油"的手势。
深夜十一点，林诚坐在工厂临时办公室的折叠床上，面前堆着一摞文件。陈凯泡了壶越南滴漏咖啡，苦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苏明慧抱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吴氏实业的银行流水——最近一周，有三笔500万美金的汇款，来自天成代工厂的对公账户。
"林总，"苏明慧的声音有些发哑，"代工厂的财务章是假的。我对比了天成备案的公章，刻章点的编号都对不上。"她推了推眼镜，"也就是说，有人伪造了我们的公章，把代工厂的钱转到了吴德利的公司。"
林诚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他想起今天在排水渠边捡到的半张纸条，上面用越南语写着"周西晚十点，仓库后门"。当时他以为是工人丢的烟盒，现在看来，可能是内部人通风报信的纸条。
"陈凯，"他突然站起来，"你带两个人去仓库后门守着，今晚十点。不管来的是人还是什么，都录下来。"他又转向苏明慧，"你联系国内的经侦，把吴氏实业的流水和假公章的事报上去。对了，"他摸出手机，翻到妻子的照片，"给家里发个消息，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苏明慧点头，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林诚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胡志明市的夜晚很热闹，卖法棍的小贩推着车穿梭在街边，穿奥黛的姑娘笑着打电话，远处的西贡河泛着粼粼波光。但此刻，他的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吴德利的手段越来越狠，连海外的代工厂都要动手脚。
凌晨两点，陈凯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兴奋："林总！仓库后门来了三辆货车，车牌都是金边的！我们拍了视频，司机下车时掉了个工作牌，是吴氏实业的！"
林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向墙上的挂钟，离天亮还有西小时。他摸出手机，给王领事发了条消息："需要领事协助调查三辆金边牌照货车，疑似走私危险废物。"
天刚蒙蒙亮时，越南环保局的调查组再次来到工厂。这次，阮文清的脸色比昨天更难看。他跟着林诚走进仓库，看着堆成山的"工业废料"——其实是吴德利用天成的包装袋装的废旧电路板，上面还印着天成的logo。
"阮先生，"林诚指着墙上的监控摄像头，"从昨晚十点到今早六点，这三辆货车的装卸过程，我们己经录下来了。"他打开手机，播放陈凯拍的视频：工人把废旧电路板搬上货车，司机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屏幕上显示着"吴氏实业"的工作群。
阮文清的手开始发抖。这时，王领事带着两个警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搜查令："根据越南刑法第234条，非法处置危险废物最高可判十年有期徒刑。阮先生，您是选择配合调查，还是继续包庇？"
阮文清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林先生，求您救救我！是吴德利威胁我，说要举报我贪污环保补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所有证据都在里面，包括他和环保局官员的转账记录......"
林诚接过U盘，交给苏明慧："立刻备份，发给国内团队。"他转向王领事，"领事先生，天成需要尽快恢复生产，否则无法履行对客户的承诺。"
王领事点点头："我会联系越南工业贸易部，协调尽快完成听证会。另外，"他看了眼手表，"中国驻越大使己经知道此事，会向越南总理府提交照会。"
三天后，胡志明市的法院下达临时禁令，冻结吴氏实业的银行账户，并查封了三辆走私货车。代工厂的封条被撕掉时，林诚站在车间门口，看着工人重新开机生产。陈凯递给他一瓶冰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林总，"陈凯挠了挠头，"刚才有个老工人跟我说，那天环保局来查封时，他看见吴德利的助理在工厂后门出现过。"
林诚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喉咙里的灼烧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他望着车间里重新忙碌起来的工人，突然想起出发前儿子说的话："爸爸，你要打败大坏蛋！"
"陈凯，"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帮我订明天回国的机票。另外，"他指了指窗外的蓝天，"告诉工人们，天成不会放弃他们，更不会放弃正义。"
苏明慧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林总，国内传来了好消息。证监会己经对吴德利的关联公司展开调查，他的股票账户被冻结了。"她顿了顿，"还有，郑天宇说，吴德利的瑞士账户有新动向，可能和这次的代工厂事件有关。"
林诚接过文件，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上面，照得"冻结令"三个字闪闪发光。他想起昨天在工厂看到的场景——工人们重新挂上天成的工牌，脸上带着笑容。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所谓"商战"，从来不是冰冷的数字游戏，而是无数普通人的饭碗、尊严，甚至是人生。
"走，回国。"他对苏明慧说，"该让吴德利尝尝，什么叫天网恢恢。"
两人并肩走出工厂大门时，胡志明市的晨雾渐渐散去。远处的西贡河泛起金色的波光，像一条流动的绸缎。林诚摸了摸胸前的领带夹，"守正"二字的刻痕有些硌手，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没有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