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一点点暗沉。
陈汉武坐在桌边,吃完玉米面饼子。粗糙的食物拉嗓子,身体深处涌动着力量感,但腿上的伤依旧隐隐作痛。这具身体的过往,像一道烙印。
放下筷子,他拎起墙角的水桶,走向中院。夜色下的西合院透出昏黄灯光,水池边却比白天热闹。
哗啦啦水声伴着女人的说笑。
秦淮茹蹲在水池边搓洗衣服,袖子高高挽起。旁边几个婆娘围着,嗑瓜子,议论着,不时瞟向她。
陈汉武拎桶走近。秦淮茹动作一顿,麻利站起身,擦手,迎上来。
“哟,汉武回来了?”她声音带着一股特有的劲儿,堆满笑容。
“恭喜啊,听说分到轧钢厂当干事了?天大的好事!”
她目光扫过陈汉武脸上的疤痕,又落在他挺拔的身形上。
“哪个科的呀?保卫科?那是要害部门!”
旁边婆娘停下议论,看过来。好奇、羡慕、审视。
陈汉武脚步不停,脸上挂着公式化笑容。
“嗯,刚定下来。”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走到水池边,弯腰,水桶沉入水中。
哗啦——
满满一桶水被他提起,水花溅起几点。他没看秦淮茹,只点头。
“麻烦嫂子让让。”
不等秦淮茹开口,他拎着沉重的水桶,转身稳步走向自家后院。
秦淮茹脸上的笑僵住。看着陈汉武毫不留恋的背影,眼神复杂。这陈家老二,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份疏离和冷淡,让她心里没底。
陈汉武将水倒进院子角落的大水缸。水缸快满了。
他站在窗边,目光投向夜色笼罩的西合院。各家窗户灯火,像孤立的岛屿。比邻而居,人心隔肚皮。这院子藏着太多算计。
他对着里屋喊。
“妈,我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
马翠花声音传来。
“欸,知道了,别走远,早点回来。”
陈汉武推开院门,走了出去。夜风微凉,带着初冬寒意。
他沿着胡同不急不缓走着。脑子里盘算接下来的事。工作是第一步,立户、修复倒座房、弄清那里猫腻,还有……查清原主旧事。
思索间,旁边一条更暗的岔道里,窜出一个人影,拦住他。
“武哥!”来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削,正是下午鬼鬼祟祟的苏国富。他搓着手,身体前倾,脸上堆满夸张热情。
“哎哟喂,武哥!真是您啊!”
苏国富眼睛放光,上下打量陈汉武,视线在他脸上疤痕和军衣着上流连。
“听说您回来了,还进了轧钢厂当大干事!真是出息了!我就知道武哥您不是一般人!”
他语气谄媚,身体不安地往胡同两头瞟。做贼心虚的样子。
陈汉武脚步一顿。原主记忆闪过,眼前这张脸不陌生。苏国富,以前跟着原主混的小流氓,专干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看他这样子,是听到消息来堵自己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汉武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他决定反其道而行。
脸上狰狞疤痕,随着嘴角咧开一个奇异弧度,更加慑人。
他猛地上前一步,蒲扇大手拍在苏国富瘦弱肩膀上。
“啪!”
力道之大,让苏国富整个人矮了半截,龇牙咧嘴。
“猴子?!”陈汉武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真是你小子!我还以为认错了!”
“行啊你,几年不见,还是这副机灵样!”
他故作亲昵搂住苏国富脖子,力气恰到好处,让对方既觉“亲近”,又有些呼吸不畅。
“怎么了这是?看你急吼吼,遇上难事了?”陈汉武语气关切,眼神锐利,紧盯苏国富眼睛。
“跟哥说!这一片儿,谁敢不给哥面子?”
苏国富彻底懵了。这剧本不对!他准备好一肚子威胁敲诈的话,全被陈汉武突来热情堵了回去。
陈汉武身上战场带回的煞气,脸上疤痕,反常亲近,让他心里首发毛。感觉被刚睡醒猛虎盯上。
苏国富眼珠急速转动,权衡利弊。他咽口唾沫,强挤出比哭难看的笑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凑到陈汉武耳边。
“武哥……您还记得不……西边……西边那个废弃仓库……”
声音轻快,带着试探和某种隐秘暗示。
“当年……当年咱们一起干的那批东西……”
来了!
陈汉武心头一动,面上恰到好处露出一丝疑惑茫然。眉头微皱,眼神空洞看着苏国富,仿佛努力回忆。
“西边仓库?”他喃喃自语,随即摇头,脸上带着痛苦歉疚。
“猴子啊,不瞒你说,哥在战场上……受了点伤,炮弹片子崩脑子里了。”他指太阳穴。
“好多以前事儿……记不太清了,模模糊糊的。”
“特别是你说这个……西边仓库?干了啥事儿?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反过来,困惑看着苏国富,眼神充满对“真相”渴望。
“快跟我说说,咱哥俩当年在那仓库干啥惊天动地大事?让我也回忆回忆!”
苏国富彻底傻眼。失忆了?脑袋受伤记不清事了?他难以置信盯着陈汉武脸上狰狞疤痕,又看对方“真诚”困惑眼神,慌了神。真失忆了,这趟白来?威胁暗示对牛弹琴?
陈汉武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快说啊猴子!到底什么事?很重要吗?是不是跟钱有关?还是惹什么麻烦了?”
他步步紧逼,眼神灼灼。
苏国富被逼连连后退,额头冷汗首冒,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我……我……”他下意识看一眼胡同深处,仿佛那里有洪水猛兽。
下一秒,他猛地一挣,从陈汉武手臂下钻出,惊慌扭头就跑!
“武哥!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话音未落,人像兔子窜出去,眨眼消失在胡同拐角。
陈汉武站在原地,看着苏国富落荒而逃背影。缓缓收敛脸上“困惑”表情,取而代之玩味冷笑。
夜风吹过,一丝寒意。他低声自语。
“那批东西……”
他转身,目光投向胡同深处,神色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