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陈汉武的身影融入胡同深处的阴影。他看着苏国富脚步踉跄,跌跌撞撞消失在拐角,唇角线条缓缓绷紧。他没有立刻回家。脚步放得极轻,几乎听不见声息,如同潜行的猎豹,不紧不慢跟了上去。苏国富显然慌不择路,七拐八绕,专挑更深、更暗的巷子钻。最终,他闪进一条光线昏暗的死胡同。胡同尽头,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里。
陈汉武贴墙停步,半边眼睛露在阴影外。苏国富猫着腰,对着墙角一团模糊的黑影,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疯了!那陈老二他娘的真疯了!”
“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提仓库那事儿,他瞪着眼珠子,说啥都不记得了!”
“那样子……嘶……瘆得慌!”
陈汉武屏住呼吸,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耳中。墙角的黑影动了动。
一个声音响起,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傻了?”
“傻了正好。”
“省得麻烦。”
就在这时,陈汉武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低吼。
声音不大,在死寂的胡同里,却如同惊雷炸响!苏国富和那黑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激灵,霍然回头!
黑暗中,陈汉武的身影缓缓显现。苏国富看清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脸,身体猛地一颤,发出“妈呀”一声尖叫,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裤裆似乎都湿了一片。墙角的黑影也猛地站首了身体。是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看清陈汉武的面容,黝黑的脸颊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僵硬的皮革。眼中先是震惊,随后是难以置信的恐惧,更深处,藏着被死死压抑的怨恨。高个男人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近乎本能的畏惧。
“武……武哥?”
陈汉武没有回应这个称呼。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瘫在地上的苏国富,死死锁定高个男人。他缓缓抬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我这儿,”声音平淡,带着无形的压力,“记性不太好。”
“刚才猴子跑得太快,话没说完。”
陈汉武微微偏过头,视线在惊恐万状的高个男人和抖作一团的苏国富之间来回移动。
“你们……刚才聊什么?”
苏国富牙齿咯咯作响,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字也挤不出来。高个男人眼神剧烈闪烁,双手在粗布裤子上使劲搓着,汗水浸湿后背。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聊啥,武哥。”
“真没聊啥。”
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就……就是猴子说碰见您了,说您回来了,还……还进了轧钢厂当干事,出息了!我们……我们替您高兴呢!”
陈汉武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一股无形的,仿佛从尸山血海中带来的煞气,瞬间笼罩整个死胡同!高个男人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闷响。
陈汉武微微歪着头,脸上的疤痕在摇曳的阴影里愈发狰狞可怖。他玩味地重复着刚才隐约听到的词。
“是吗?”
“我怎么好像听到……”
“仓库?”
高个男人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分。
陈汉武继续。
“还有……”
“傻了?”
高个男人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嘴唇开始哆嗦。
陈汉武盯着他,吐出最后三个字。
“省麻烦?”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重重落下!高个男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哆嗦,几乎站立不稳。瘫在地上的苏国富“扑通”一声,彻底,缩着脖子,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去。
“不!不是!”
高个男人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哭腔,拼命否认。
“武哥!您……您肯定听错了!真的听错了!”
陈汉武轻笑。笑声很轻,却让两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哦?”
“听错了?”
他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头。语气轻飘飘,带着千钧重压。
“可能吧。”
“毕竟……脑子坏了。”
话锋陡然一转!陈汉武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扫向高个男人脚边的地面。昏暗的光线下,隐约看到几片撕碎的纸片,还有一些票证的边角料散落。他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这是……做买卖?”
“倒腾什么?”
他随意打量西周。
“看你们这地方,挺隐蔽。”
“安全吗?”
不等两人回答,陈汉武仿佛不经意补充。
“我这刚进轧钢厂保卫科。”
“杨厂长特意交代,说最近厂里丢东西不少,让底下人盯紧点。”
“尤其要严打投机倒把。”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看着抖作一团的两人。
“你们……”
“可别出事。”
保卫科!严打投机倒把!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高个男人和苏国富的心脏!灭顶之灾般的恐惧瞬间笼罩了他们!
“武哥!”
高个男人猛地抬起头,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哀求,几乎喊出来。
“武哥!我们就是……就是混口饭吃!真的!没干别的!绝对没干别的!”
陈汉武不置可否点头,目光依然如同实质般压在他们身上。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意问道。
“对了。”
“军子呢?”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目光像鹰隼一样,死死锁住高个男人的眼睛,不放过脸上任何一丝肌肉抽搐和眼神变化。
“他也跟你们一块儿……混饭吃?”
“军子”!名字像一道炸雷,在高个男人耳边轰然炸响!身体如同被无形重锤狠狠击中,剧烈一抖!高个男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
他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气流声,仿佛被扼住了脖子。瘫在地上的苏国富更是吓得如同见了厉鬼,身体抖得更厉害,几乎要抽搐过去。
“不!不是!”
高个男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深深的愧疚。他疯狂摇头,语无伦次想要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武哥!绝对不是!”
“军子他……他……”
他紧张到了极点,似乎想要说出什么,却被巨大的恐惧扼住。
就在这时——
胡同口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
“我说你们俩磨蹭什么呢?这地方怎么这么……”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崭新挺括的确良衬衫、身形精瘦、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慢悠悠踱了进来。男人脸上原本带着玩世不恭的戏谑笑意。他目光扫过死寂的胡同,看到的苏国富,面无人色的高个男人,最终定格在站在两人面前,那张带着狰狞刀疤的脸上。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男人的眼神倏地一缩!揣在裤兜里的手下意识往里又塞了塞。目光快速扫过陈汉武那张令人心悸的疤脸。
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锐利。他眯起眼睛,如同打量猎物般,上下审视着陈汉武。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