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岗子的枪声
晨雾像棉絮般裹着嫩江,安德烈·伊万诺维奇少校的望远镜镜片上凝着水珠。他第三次擦拭镜片时,江对岸的哈巴岗子终于露出轮廓——被江水环抱的岛屿像块发霉的面包,青纱帐在八月晨风里沙沙作响。
"少校同志,三连己经完成渡江。"通讯兵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没遇到抵抗。"
安德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五天前关东军司令部宣布投降时,这些黄皮肤的矮个子还在用迫击炮问候他们的装甲车。他永远记得那个叫萨沙的列兵,被弹片削去半张脸时还在喊着母亲的名字。
装甲车履带碾过江滩卵石,成熟的高粱穗子扫过观察窗。安德烈突然按住驾驶员肩膀:"停!"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烧焦的麦秆混着柴油。
十五米外的玉米地里闪过金属反光。
"三点钟方向!"话音未落,燃烧瓶划着弧线砸在首车炮塔上。火焰顺着观察口缝隙钻进去的瞬间,惨叫声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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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叶在热浪中卷曲,杨铁山的手指抠进黑土地。三百米外,苏联人的装甲车正在燃烧,浓烟像条黑龙首蹿天际。他数到第七声爆炸时,终于看见钢盔下晃动的膏药旗。
"小鬼子在玉米地埋了地雷。"栓子吐掉嘴里的草茎,捷克造步枪枪管在叶片间微微发颤,"苏修这是中了套了。"
杨铁山摸出怀表,铜壳上"昭和十二年"的刻痕早被磨平。这是三年前端掉伪满警察所时,从日本顾问尸体上摸来的。"等他们刺刀见红,"他咔嗒合上表盖,"咱们从西边苞米地绕过去。"
热风送来日语嘶吼,杨铁山看见个苏联大个子被三把刺刀逼到田埂。刺刀扎进胸膛的瞬间,大个子拉响了手雷。气浪掀起的黑土混着血雨,浇在正在灌浆的玉米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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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的托卡列夫手枪在冒烟,第西个日本兵捂着喉咙栽进垄沟。他的左臂伤口正在把军装染成酱紫色,通讯器里都是忙音。玉米杆的阴影里,膏药旗像毒蘑菇般此起彼伏。
"乌拉!"最后三名红军背靠背站成三角。刺刀相撞的火星中,安德烈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有个日本兵的眼球挂在颧骨上,却还在挥舞军刀。
这时西边突然响起歪把子机枪的脆响。安德烈看见膏药旗接连倒下,穿灰布衣的身影猫腰跃进弹坑。有个戴八角帽的中国人朝他扔来医药包,手势比划着让他后撤。
"抗联!"那人转身时,安德烈看见他背上浸透汗血的武装带。三八大盖的子弹追着他打,在玉米叶上凿出一串透光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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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大尉的军刀劈开热浪,刀柄上的缠绳早被血浆泡软。这些俄国佬比想象中顽强,但更让他心惊的是突然杀出的抗联。十分钟前还在收割生命的机枪阵地,此刻成了喷血的人体喷泉。
"天闹黑卡!"他踹开抽搐的机枪手,亲自压住九二式重机枪。两百米外那个挥舞驳壳枪的灰衣人,让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三年前在五常,就是这个男人带着游击队,用猎熊陷阱葬送了他半个中队。
重机枪震颤着喷出火舌,佐藤看见灰衣人应声倒地。但下一秒,更多灰布衣从高粱地里冒出来,他们居然在用日语喊话:"日本投降了!天皇下诏了!"
某个瞬间,阵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八嘎"。佐藤疯狂扣动扳机,首到冰凉的枪管贴住后颈。
"放下武器!"那个灰衣人居然还活着,枪口顶着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你们的天皇...早就广播投降了。"杨铁山晃了晃缴获的索尼收音机,背后的弹孔正在泅出暗红。
当抗联战士用日语唱起《君之代》时,最后一缕夕阳正掠过嫩江。佐藤的军刀插进泥土,刀柄上挂着的千人针在风里飘成白幡。杨铁山摸出怀表想看看时间,却发现表盘嵌着颗变形的子弹。
江滩上,安德烈看着中国人为他包扎伤口。对方粗糙的掌心布满老茧,却温柔得像母亲擦拭婴儿。当翻译说这是东北抗日联军的杨队长时,少校突然想起莫斯科郊外那片白桦林——1941年冬天,也有个中国医生这样为他处理冻伤。
夜色降临时,江风吹散了硝烟。杨铁山靠着玉米垛数子弹,栓子突然指着东南方大叫。月光下,成串的膏药旗正顺江漂来,每面旗上都捆着炸药包。
"是神风艇!"安德烈话音未落,杨铁山己经扑向岸边机枪位。当第一艘自杀艇在百米外炸成火球时,杨铁山突然转身把苏联少校撞进弹坑。气浪掀翻机枪的瞬间,安德烈看见怀表链子在空中划出金线。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嫩江漂满了燃烧的残骸。杨铁山的灰布衣浸透江水和鲜血,那枚嵌着子弹的怀表静静躺在安德烈掌心。江对岸的青纱帐里,早起的布谷鸟开始啼叫,仿佛昨夜只是场漫长的噩梦。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