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多采撷
细雨漫过南国山峦时,红豆又缀满了枝头。林琬伸手接住一滴坠落的雨,恍惚间,听见父亲的声音穿透十年光阴:“琬儿,红豆是相思泪凝成的血珠,莫轻易赠人。”可那年她才七岁,只顾踮脚去够枝头最红润的一粒,未留意身后青石小径上驻马的玄衣少年——他袖口半卷,指尖正捏着一枚刚采的红豆,目光灼灼落在她发间摇晃的银铃上。
十年后,林家红豆商行倾覆于一场大火。债主举着沾血的契书踹开祠堂门时,林琬攥着母亲临终塞入她手中的锦囊,从后窗翻进了潮湿的巷弄。锦囊里唯有一粒朱砂似的红豆,和一张写着“城西沈府”的泛黄名帖。
沈府管家打量她粗布袖口的补丁,嗤笑道:“将军府不养闲人,以后就叫‘红豆’吧。”从此南国再无林氏孤女,只有沈千山院里低眉扫落叶的哑婢。
沈千山,当朝骠骑将军独子,剑眉星目,却总爱拈着红豆对月独酌。他书案的白玉镇纸下压着一幅泛黄的《南国采撷图》,画中七岁女童鬓边银铃微晃,与林琬藏在枕下那只一模一样。
“红豆,”他某日忽唤住她,“这院子里的红豆树,为何总比外头红得早些?”
她垂首盯着自己裂口的布鞋:“约莫...是血浸透了根。”
沈千山大笑,随手抛给她一粒新采的红豆:“拿去,抵你今日扫叶的工钱。”
那红豆滚烫地烙进她掌心,像一团未熄的火种。
债主终究寻到了沈府。腊月飞雪夜,虬髯大汉带人围住院门,刀刃首指林琬咽喉:“林家丫头,你爹欠的五千两,该用命偿了!”混乱中,一只茶盏破空击在刀背上。沈千山披着墨狐大氅立在廊下,雪光衬得他面色冷如寒铁:“她的债,我背了。”
林琬在柴房被冻醒时,门缝塞进半张撕碎的《采撷图》,背面墨迹淋漓:“既名红豆,可愿随我去北疆采撷真正的相思?”
北疆风沙如刀。林琬裹着沈千山掷来的银甲,随军穿越戈壁。某夜宿营,她替他包扎肩头箭伤,忽觉指尖黏热——他怀中掉落的锦囊散开,数十粒红豆滚落黄沙,其中一粒系着褪色的银铃小坠。
“七岁那年见过个小姑娘,”他声音散在风里,“她说要种出天下最红的相思子...后来听说她家逢大难,我翻遍灰烬,只找到这个。”
林琬的泪砸在红豆上。她颤抖着扯开衣领,露出母亲遗留的锦囊——内衬绣着“愿君多采撷”,针脚己被得发毛。
凯旋那日,南国红豆正艳。沈千山策马至林家废墟,亲手植下一株新苗。林琬俯身轻触嫩叶,却被他攥住手腕。
“债还清了,”他将银铃系回她鬓边,“这次,换你欠我一粒红豆。”
她笑着摘下枝头最的一粒,放入他掌心。远处有人吟唱王维的诗,声穿云霄:“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