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原一点红
老姜头摘下狗皮帽子擦汗时，后脖颈的刀疤在雪光里格外刺眼。张剑锋蹲在松树后，看着雪地上凌乱的脚印，指节捏得发白——这己经是第三次发现被掩埋的血迹了。
"队长，他们往鹰嘴崖去了。"林晓红蹲在地上，红围巾垂落在雪地里。她用小刀刮开冰层，暗褐色的血痂像冻僵的蜈蚣蜷缩在冰晶里，"伤员撑不过今晚。"
呼啸的北风卷起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十二人的剿匪小队在齐膝深的雪里跋涉了三天，羊皮袄结满冰壳，走起来哗啦作响。张剑锋望着远处锯齿状的山脊，忽然想起三天前那个血色的黎明。
当时他们刚端掉白家窝棚的土匪哨卡，马厩里三十多具尸体横七竖八，血水在零下西十度的严寒里冻成猩红的珊瑚。白占山的老婆被捆在拴马桩上，这个外号"胭脂虎"的女人临死前还在笑，说当家的在鹰嘴崖备了五百斤炸药等解放军。
"全体注意！"张剑锋突然压低身子。风里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像是马嚼子在响。林晓红迅速把医药箱塞进雪窝，红围巾却随风扬起一角。
枪声炸响时，张剑锋把林晓红扑倒在雪堆里。子弹擦着钢盔飞过，在后面的白桦树上凿出个碗口大的疤。二十多个白影从雪地里暴起，羊皮袄反穿着，白茬子朝外，活像一群雪妖。
"进树林！"张剑锋边回身边吼。冲锋枪喷吐的火舌在暮色里格外刺目，两个土匪像麻袋似的栽进雪窝。林晓红猫腰往东跑，红围巾却被树枝勾住，在灰白的林海里扯出一道血痕。
白占山站在崖顶哈哈大笑。这个满脸冻疮的悍匪裹着貂皮大氅，左眼戴着黑眼罩，右眼却亮得瘆人。"张大炮！老子给你备了好礼！"他挥动马鞭，崖壁上的积雪突然崩塌，雪浪裹着碎石轰然砸下。
张剑锋拽着林晓红滚进岩缝时，看见通信员小王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十八岁的小战士最后的表情定格在惊愕，覆满冰霜的睫毛下，瞳孔里映着雪崩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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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缝里的温度接近零下五十度。林晓红撕开急救包，发现吗啡针剂己经冻成冰晶。张剑锋的左腿被碎石划开半尺长的口子，血水刚渗出就结成了冰碴子。
"用雪搓。"他的声音带着牙关打战的咯咯声，"不能...让组织冻坏..."
林晓红的手套早就不知丢在哪里，十指冻得胡萝卜般红肿。当她抓把雪按在伤口上时，张剑锋浑身一颤，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痛呼。岩缝外传来狼嚎般的唿哨，土匪们正在雪地里补刀。
"还剩七个人。"报务员老周清点完子弹，把最后半壶烧刀子递过来，"白占山在崖顶点了篝火。"
张剑锋灌了口烈酒，火辣辣的热流窜遍全身。透过岩缝的冰棱，他看见对面山崖上飘着缕青烟，七八个土匪正围着火堆烤马肉。白占山的貂皮领子油光发亮，马刀插在雪地里，刀柄上拴着串人耳朵。
林晓红忽然解下红围巾："我往西边跑，你们从东侧绕上去。"
"胡闹！"张剑锋抓住她的手腕。医药箱的皮带深深勒进她肩头，在棉袄上压出凹痕，"这是命令！"
"白占山认得我的围巾。"林晓红的声音很轻，"三天前抢救伤员时，他的探子见过这道红。"她的睫毛上凝着霜花，呼出的白气拂过张剑锋生满冻疮的脸，"队长，让我当这个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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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起了白毛风。林晓红在雪地里爬出两百米时，围巾己经被雪沫染成粉红。她掏出信号枪，对着黑沉沉的夜空扣动扳机。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的瞬间，子弹擦着她耳畔飞过，打碎了身后的冰坨。
"在那儿！红围巾！"土匪们的嚎叫随风传来。林晓红翻身滚下雪坡，怀里的医药箱撞在石头上，绷带和纱布天女散花般飘落。她听见崖顶传来爆炸声，知道张剑锋他们得手了。
追击声越来越近。林晓红躲进河面的冰窟窿时，发现冰层下有条暗河。她摘下红围巾挂在枯枝上，自己潜进刺骨的河水。当白占山气急败坏地对着红围巾扫射时，她手中的勃朗宁正从冰缝里伸出。
第一枪打碎了马灯的玻璃罩，第二枪掀翻了白占山的狗皮帽。土匪头子怪叫着扑过来，林晓红却笑了——她看见张剑锋的身影出现在崖顶，冲锋枪喷出的火舌照亮了整片冰河。
白占山的马刀劈下时，冰层突然开裂。林晓红最后的意识是冰水灌进喉咙的刺痛，和远处那声撕心裂肺的"晓红"。她的红围巾飘落在冰面上，像雪原上一朵不肯熄灭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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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剑锋在土匪窝里找到林晓红的医药箱时，箱盖内侧用红药水画着五角星。老猎户说白占山的尸首顺着冰河漂到了黑龙潭，眼珠子让鱼啃得只剩窟窿。开春时战士们重返鹰嘴崖，发现岩缝里钻出簇达子香，红艳艳的像谁系在山间的围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