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初中语文教师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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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7日 星期二 阴**
批改完第三十二本作文时,晨雾正顺着窗缝渗进来。红笔在李晓明的本子上洇出一小片血迹——这个总缩在最后一排的男孩写道:“妈妈的红烧肉在冰箱里结了霜,爸爸的鼾声被防盗门切断了。”我数了数,短短八百字里出现了七次“霜冻”。
数学组的张老师端着枸杞茶凑过来:“你们语文组就是死心眼,作文让家长检查不就行了?”我没接话,指甲在作文纸边缘掐出月牙痕。上周收的周记里,还有个孩子写“爸爸的巴掌比课文里的惊雷还响”,现在那本子还锁在我抽屉最底层。
课间操的广播震得玻璃嗡嗡响,我在走廊堵住班主任王老师。她翻着考勤本叹气:“李晓明跟着奶奶住,他爸连抚养费都拖了三个月。”我摸着口袋里准备奖励作文优秀的巧克力,忽然觉得锡纸包装硌得掌心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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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15日 星期三 小雨**
公开课的补光灯把讲台烤成蒸笼。后排教育局领导的钢笔在记录本上划出沙沙的响动,像春蚕啃食桑叶。当李晓明甩着旧报纸折的水袖登场时,我瞥见他磨破的校服袖口里露出一截淤青。
“孔乙己的长衫该是青灰色的!”他固执地争辩台词时的样子,和上周不肯重写作文时一模一样。多媒体屏幕映得他脸色发蓝,倒显出几分茴香豆的油光。
放学后的走廊飘着方便面调料包的咸腥,我蹲在储物柜前整理拓展阅读材料。两个女生嬉笑着路过:“语文老师裙子后面有粉笔印……”“她女儿今天又在门卫室写作业呢!”我的后背倏地绷紧,想起女儿早晨攥着凉透的煎饼,校服领子还翻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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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28日 星期一 雾**
家长会名单上的红叉像未愈合的伤口。李晓明奶奶的棉袄在暖气片旁蒸腾着樟脑味,她枯枝般的手指着作文本:“娃说您给画的波浪线比止疼片还管用。”
后排突然炸开尖利的质问:“我家孩子作文凭什么只得B+?”穿貂皮的女人将本子拍得啪啪响,“他小升初可是拿过市作文奖的!”我指着那句“月光像牛奶泼在地上”轻声解释:“描写确实生动,但全篇都在堆砌比喻。”她的香水味呛得我太阳穴突突首跳。
散会后发现门把手上挂着塑料袋,三盒润喉糖下压着歪扭的字条:“老师,我妈让我道歉。”最底下藏着块柿子饼,糖霜凝成细小的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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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12日 星期二 大雪**
作文本上的涂改液斑点像未融化的雪。李晓明在《冬夜》里写:“奶奶的老花镜在炉火旁打盹,冻柿子梦见自己变成了小太阳。”我在句末画了颗五角星,又添了句批注:“让柿子继续做梦”。
巡校领导的新通知贴在公告栏:作文批改要有量化评分表,每处修辞必须标注类型。张老师嚼着食堂的包子指点江山:“早该这样!我们数学步骤分清清楚楚。”我望着他沾油渍的评分表,突然想起那些周记本里蜷缩的真心话——它们该怎么换算成分数呢?
女儿的老师发来消息:“孩子最近总在作文里写‘妈妈的味道是红笔水的味道’。”手机屏幕在雪地里泛着冷光,我数了数未读的家校通信息:47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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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25日 星期一 晴**
李晓明把修改了八遍的竞赛作文塞给我时,晨光正爬上教案堆成的小山。纸页边缘被橡皮擦得起了毛,新添的结尾像破土的新芽:“冰箱开始解冻了,春天卡在门缝里吱呀作响。”
教师论坛的首播弹幕飞过:“语文老师不就念念课文?”“建议取消手写教案!”我关掉网页,继续往《朝花夕拾》的批注本上贴便签。不同颜色的纸片标记着:蓝色是背景延伸,黄色是考点解析,粉色是某个孩子可能需要的情感共鸣点。
锁门时发现女儿蹲在走廊画黑板报,她扭头举起彩粉笔:“妈妈,我帮你把明天的古诗板书描了花边!”月光从她指缝间漏下来,那些缠绕在《静夜思》周围的藤蔓,正在寒冬里倔强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