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
秦淮河第三年春汛涨起时,醉仙楼头牌姑娘荷花己能在客人腰间打出七十二种结式。朱漆栏杆蒸腾着水汽,像那些绸缎商被酒色泡发的指节,总爱蹭过她缀着珍珠的束腰。
腊月二十九的雪落得急。荷花裹着灰鼠皮大氅立在檐下,看龟奴给灯笼裹防风罩。红纱映着雪光,恍若揉碎了的胭脂冻在琉璃盏里。巷尾忽传来重物坠地声,接着是铁器刮过青石板的锐响。
"姐姐......"
荷花挑灯照去,墙根蜷着个少年。十五六岁模样,棉袄被血浸成赭色,右手还攥着半截铁链。他抬头时灯影一晃,滚烫的蜡油溅在荷花手背——那眼睛像极了她的小弟,七年前饿死时眼窝里还汪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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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耳坠晃到眼前时,唤作长生的少年己烧了两夜。荷花褪下鎏金虾须镯塞进鸨母手里:"给妈妈添只解闷的狸奴罢。"丹蔻指甲掐进她腕子:"前街新来的东洋大夫,明日带这野种去诊诊。"
医馆飘着石碳酸气味。东洋大夫的白大褂沾着药渍,镊子夹起染血的棉花扔进铁盘。"枪伤感染。"他生硬的中国话混着器械碰撞声,"要取弹片。"长生在昏迷中抽搐,荷花攥住他冰凉的手,看大夫用银色小刀剜出块带血的铁片。
"这种弹片,"大夫忽然改用流利中文,眼镜片反着冷光,"皇军在霞飞路埋炸药时用过。"他指尖敲了敲搪瓷盘,"三块大洋诊金,或者告诉渡边少佐......"话音未落,荷花己将钱袋拍在药柜上,玻璃瓶里的当归须震得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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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醒来时,药吊子正熬第二遍汤剂。荷花鬓边的点翠步摇映着炭火,在舱壁上投出颤动的影。少年突然抓住她绣着缠枝莲的袖口:"他们要在初五炸电厂......"话未说完便咳出黑血,溅在月华裙上,倒像绣娘失手打翻的朱砂盒。
迎财神那日,醉仙楼的雕花门被马靴踹开。东洋大夫换了宪兵队制服,领章上的金菊刺得人眼疼。荷花把长生塞进画舫暗舱,转身被鸨母的珍珠耳坠晃了眼——那本是她当掉翡翠耳珰换的。
"要么交人,要么伺候渡边大佐到天明。"鸨母的护甲划过她脖颈,"你攒在菩萨肚里的黄白物,可买不起两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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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下的河水泛着油光。荷花将白绫浸入胭脂盒,看着血色在绸面上晕开。长生蜷在舱底发抖,她往少年嘴里塞了块松子糖:"像那年躲追赌债的,记得么?"
木屐声碾过船板时,荷花扯散了杏色衫子。染血的绸缎从腰间滑落,渡边的佩刀挑开她衣襟,刀鞘上的樱花纹烙在锁骨。当戴着白手套的手掀开暗舱盖板时,她溢出声似痛似媚的喘息,混着河风散在潮湿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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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落起细雨。荷花倚着舷窗看残荷折腰,长生忽然开口:"为何救我?"
她从颈间扯出长命锁,铜片边沿磨得发亮,锁芯里嵌着粒干瘪的野果。"我弟弟饿死前,怀里还捂着给我的山枣。"雨丝扑灭案头残烛,药渣在船板蜿蜒成河,"他们说窑姐儿的心早该沤成烂泥。"
少年忽然抓住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手,甲根处泛着新月似的白。"你看,"荷花把长命锁贴在他伤口结痂处,"越是污浊的泥塘,越能开出干净的莲。"
对岸忽起爆炸声,火光照得河面发紫。画舫随波摇晃,暗舱陶瓮里的金条叮咚作响——最底下压着张泛黄当票,正是荷花当掉亡母的羊脂玉簪,换回那支救命的磺胺针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