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门
暴风雪裹挟着冰粒抽打在钢盔上,李卫国把脸埋进领口,呼出的白雾在夜视仪镜片上凝成霜花。他握紧枪管的手指己经冻得发青,迷彩服里渗出的汗水在腰际结成了冰棱。三十公里巡逻路,他们己经在界碑旁跋涉了六个小时。
"班长,后背发烫。"新兵张小虎压低声音,防寒面罩下传来断续的喘息。他背着电台的背囊带子深深勒进肩膀,在雪地里拖出两道歪斜的脚印。
李卫国没回头,步枪始终保持着西十五度仰角。零下三十七度的寒夜里,任何突然的热源都可能是致命陷阱。"把热水壶揣怀里,别当暖宝宝用。"他踢开被积雪掩埋的界桩,金属编号在夜视仪里泛着幽蓝的光。
巡逻队突然在断崖前刹住脚步。二十米深的冰裂缝横亘在必经之路上,张小虎的夜视仪扫过裂缝边缘,突然捕捉到半截褪色的羊毛围巾——那是去年暴雪中失踪牧民的遗物。
"等会。"李卫国卸下弹匣,从武装带上抽出手工编织的钢丝绳。绳头在腰间绕了三圈,他抓起冰镐猛砸冰面,碎裂的冰碴溅在面罩上发出细碎的爆响。当第十七个冰锥钉入岩壁时,老兵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收缩:三米外的冰层下,隐约露出半截牛角。
"老阿妈的犏牛!"张小虎的声音在防寒面罩里发颤。去年藏历新年,他们曾给这头母牛包扎过蹄部伤口。李卫国解下最后的保温毯缠在冰镐柄上,冰层开裂的脆响比心跳更清晰。
当藏族老阿妈被托出冰窟时,她怀里还紧紧搂着缩成球的牛犊。李卫国用枪管撬开冻硬的奶桶,牦牛奶混着冰渣顺着喉管滑进胃里,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战栗。老阿妈突然抓住他的武装带,枯瘦的手指在贴身口袋里摸索,掏出个油纸包塞进战士手心——是晒干的冬虫夏草。
"这是给小老虎的。"老阿妈的藏语裹着浓重鼻音。张小虎这才发现,自己被老人用羊毛围巾裹住了冻伤的脚踝。巡逻队继续前进时,李卫国把虫草塞进张小虎的急救包,在夜视仪里,年轻士兵的后颈泛起久违的潮红。
凌晨西点,北斗终端突然发出刺耳鸣叫。卫星地图上,原本平缓的山脊线裂开锯齿状缺口——雪崩。李卫国扯开背囊,压缩饼干撒落进雪堆的瞬间,他看见十二公里外的界碑方向腾起蘑菇状雪雾。
"后队变前队!"他扯掉被雪水浸透的作战靴,光脚踩进冰爪。张小虎要背他走,却被反手按在冰面上:"我背电台,你带路。"老兵的腰带突然勒紧,把备用电池和急救包甩给新兵,"记住,活人永远比装备重要。"
雪崩形成的透明穹顶在他们头顶炸裂时,李卫国正用身体护住电台。气浪掀飞防寒面罩的刹那,他看见张小虎像断线风筝般撞向冰壁。冰棱刺入肩胛的剧痛让老兵清醒,他扑过去用牙咬开战友的止血带,弹匣硌在锁骨上的钝痛反而让他平静。
"坚持住!"李卫国把最后半壶热水灌进张小虎嘴里,自己嚼了把雪。当看到北斗信号重新亮起时,他突然笑起来,冰碴混着血沫从下巴滴落:"你小子记着,下山第一件事......"话音未落,二次雪崩的轰鸣吞没了所有声音。
张小虎在昏迷中闻到酥油灯的味道。睁开眼时,阳光正从经幡间隙漏进来,老阿妈正在帐篷外煨桑。他摸到腰间缠着的绷带,绷带里裹着半枚子弹壳——那是李卫国最后时刻从自己伤口抠出来的。
三个月后,新兵站在界碑前抚摸弹痕。钢制界碑被雪崩冲击得凹陷变形,但"中国"两个鎏金字依然清晰。他解开背囊,取出用弹壳改制的指南针,表盘上刻着两行细字:一个是我爱你,另一个是祖国在我身后。
当朝阳刺破云层时,张小虎对着山谷吹响口哨。三十公里外,新一批巡逻队的无线电响起沙沙声:"国门呼叫鹰眼,听到请回答。"年轻的战士握紧从老班长遗体旁取回的钢枪,将冻得通红的手指按在发射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