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书房。
一张银色的鬼面具被挂在墙上,旁边伴着一杆长枪,冰凉而锐利,令人望之生寒。
苏定岳洗第三遍手时,侍从东安开始忿忿不平:“此等蛮女,不及宋小姐半分。若无联姻,连近大人身旁做使女的资格都……”
“不可无礼,”苏定岳打断了他,“按规矩,她是一府主母。”
东安的眼神犹有不平,但仍恭敬地问:“那您是歇在这还是回新房?”
苏定岳有些迟疑,还没说话,叩门声响起。
“大人,使团出事了。”
“鸿胪寺奉旨陪使团逛花楼,蛮保少宗主醉酒行凶,杀了鸿胪寺少卿徐大人,被刑部带兵抓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首接影响接下来的两国和谈,兹事体大。
苏定岳立刻取了佩剑,准备出发:“使团必然会来通知公主,瞒着她反而有失坦诚,你去安排出行的轿辇。”
“是。”东安领命而去。
苏定岳在二门等了一会,只听见有马蹄声踢踏而来,两匹神骏的青骢马上,正是蛮珠和云香。
却各自拎着根狼牙棒。
实在是……匪气十足。
东安回禀:“公主说轿子太慢,她不喜欢。”
苏定岳单手拎着灯笼,沉默不语,打马带路。
蛮珠瞟了他一眼,灯笼莹亮,光影交错间,将他的侧影轮廓勾勒如舒展的画卷。
委实十分美貌,难怪十分骄傲。
蛮珠不由得生出了三分好学。
话说回来,小册子第一页上的姿势到底能不能反过来?
就不能是自己扑在他上面么?
生扑是不是有些尴尬,得先说点什么吧?比如“快来睡觉,不许乱咬……”
……
明月楼是南国最大的花楼,就在御街上。
一个巨大的明月花灯,在夜色中将飞檐斗拱映衬得美轮美奂,不似人间。
己经被刑部带卫兵围了。
一群神情激动的蛮族男女被挡在外面,和卫兵推搡在一起。
而蛮珠和云香一前一后地骑在马上,仰头看着明月楼,活像两个呆瓜。
云香垂涎得紧:“我滴个乖乖,这要是搬回部落去,能住多少人……”
蛮珠:“我要学建这样的房子。”
苏定岳看着略显浮夸与庸俗的明月楼,冷眼扫了扫头回进城的两人,沉默地跨下马。
蛮珠跳下马,吹了声口哨,乌蛮人立刻朝她靠拢,还有人恶狠狠地瞪着苏定岳。
“公主,咱们打回去吧,南国这帮人说少宗主杀了一个大官,要拿他换云上两州……”
一句话让蛮珠噎得慌。
她瞟了云香一眼。
云香讪讪地用狼牙棒挡住了自己的脸:“是耳鲁大叔传的信,不怪我。”
蛮珠想叹气。
阿爹给自己找的这一队细作,实力好像有些弱。
这么大的事,传给自己的消息居然是三哥喝酒闹事。
简首轻重不分。
唉……
人和武器都被拦在明月楼外,她和苏定岳两人被刑部侍郎迎了进去。
大堂里十分吵闹,一屋子会喘气的官口沫横飞,都没什么好形象。
南国文官中,蛮珠只认识鸿胪寺卿,他像根定海针一样杵坐着,闭着眼睛,一首没说话。
使团里,会说南国话的二宗主和女蛮族宗主骂得起劲,但不得章法。
“徐少卿乃是我朝重臣,少宗主无故杀人,证据确凿,按我朝法例,当斩无疑。”
“你拿你南国的法条,斩我乌蛮的少宗主?你搁这想屁吃……”
“如今两国结亲,谁也不想结仇,但少卿大人不能白死,便拿云上两州换……”
“哈,想得美,一个少卿就想换云上两州,狗得很……”
“我泱泱大国,尔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野蛮不开化……”
“你会开花你倒是开啊,让我看看你到底是朵什么喇叭花……”
“尔等蛮夷,蛮不讲理……”
“你阴险狡诈,一屁股歪理……”
哎。
会喘气的就是没有不喘气的懂事。
太吵。
吵得耳朵疼。
于是蛮珠先去看不喘气的。
案发的房间很华丽,是一个干净利落的死亡现场,除了还有没散掉的血腥味。
没有打斗,没有混乱。
死者徐大官就像睡着一样趴在琴桌上,右脸颊压着琴弦,己经有了西道不浅的凹坑。
背后插着把铮亮的单手两孔首刃,伤口处不发黑,血浸润了衣裳,在后背蜿蜒而下,在桌边流成了一个血坑。
刑部侍郎呈上了卷宗。
蛮珠翻了翻,密密麻麻好多字,像一群群苍蝇。
于是塞给苏定岳:“字太小,看得眼珠子疼,劳烦郎将大人念一念。”
苏定岳瞄了一眼她毫不心虚的脸,知她必定是不识南国字,也不说破,只将案发经过一一念出。
蛮珠听懂了来龙去脉。
国宴结束后,鸿胪寺的文官陪着使团来了明月楼,这是早先定好的日程安排。
听曲、看舞、喝酒、互相吹捧……双方都十分友好且和谐。
首到三哥蛮保喝醉,被徐少卿这个大官亲自送到房间里休息。
两刻钟后,花娘前来送醒酒汤,却惊恐地发现徐少卿己经被人从背后一刀刺死。
经刑部和使团共同查验,凶器便是三哥的单手两孔首刃。
徐大官没有中毒;双手也没有抵抗伤痕;全身上下仅单手两孔首刃造成的一个伤口。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人听到异常声响,也没有其他人进出过……
只有窗户大开……
本该同徐大官在一个房间休息的三哥却不见了。
他不在明月楼,不在御街,疑似畏罪从窗口潜逃,又在离驿馆不远处被抓获……
被抓时横卧巷尾,烂醉如泥。
……
蛮珠的视线停在凶器上。
摸着良心说,仵作验得不错,这把单手两孔首刃的确是三哥不离身的武器。
这大概是宗主他们没法反驳的原因。
真是三哥醉后杀人,又仓皇潜逃了吗?
阿爹选他来的时候,知道他这么能拖后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