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了马车,苏定岳自然而然地将手往后伸,等着她把手递过来。
两人就这样手牵手地走去了国史院。
东安跟在后面,看着这扎眼的一幕,竟然觉得有些习惯了。
被请进内堂后,有个白胡子的紫袍老者器宇轩昂地来接见他们。
苏定岳率先行礼:“见过太史公胡大人。”
蛮珠强忍着笑,跟着行了礼。
然后又忍着笑,看太史公和苏定岳两人文绉绉地说着些听得费劲的话。
太史公:“琴瑟在御,红妆带绾,苏郎将和公主正是比翼和鸣之时,如此良辰佳日却拔冗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苏定岳:“胡大人见笑了,晚辈带公主来拜读我南朝史册。”
“哦,公主竟对史册有兴趣?”太史公将视线移向蛮珠。
屎册啊,太屎公啊……他的脸在蛮珠的眼里变得很有趣,她呲着大牙正要说话,被苏定岳打断了。
“公主常因过去两国不必要的交锋而伤感,”苏定岳抢在她开口前解释,“因此晚辈与公主一起前来翻翻史册,有错纠之,有过改之,诚意正心,方能大善。”
太史公十分感动的点头:“知错而改乃是智者寻金,惩前毖后更是圣人巡道,公主竟有如此见地,实在是苏郎将之福,更是乌蛮与我国之大福也。”
其他的统统听不懂,就听懂了夸自己有福。
蛮珠点点头:“对,本公主是福星来着。”
见苏定岳转头看自己,眼神中带着提醒,便自认贴心地加了一句:“哦,郎将大人也是福将。”
苏定岳抿了抿嘴,对着太史公尴尬地笑一下:“让胡大人见笑了。”
“公主倒如幼子般赤诚,实在难得。”太史公抬手相请,“那老夫陪你们一起去翻一翻。”
“这国史院啊,等闲没人来,不知苏郎将和公主想从何时的史籍看起?”
苏定岳:“除却今年,上一次两国交战是何时?不如从上一次那场战役看起。”
那便是云左之战。
外史官将战事做详细记录,内史官则对朝廷对战事所颁布的各项法令做记录。
蛮珠又听不懂了。
苏定岳又换了个浅显易懂的说法:“外史官记录大云洲的仗是怎么打的,内史官记录打仗时大云洲向朝廷要了多少粮和武器,以及做了什么调度。”
蛮珠懂了,一个记前线,一个记后方。
……
战为凶,不得己而用之。
初九日甲申,晴,午后有雨。
云州太守张守陀讨伐乌蛮,由骑都尉刘申召两军阵前斗;乌蛮有黑面将驰马出,抽斧剖之于鞍……
这是打的第一场,使斧的黑面将就是大哥蛮祖。
苏定岳一句一句念,还得一句一句解释,有时还得应付蛮珠不着调的打岔。
太史公笑眯眯地看了阵,夸了句:“笙磬同音,佳偶天成,苏郎将和公主的缘分委实妙不可言啊。”
蛮珠没听到他的话。
阿爹便是在这一仗中打出了肠子,以少胜多,赢得十分惨烈。
他曾在养伤时感叹,肠子流出来还不痛,塞回去快痛死他了;云上两州若不是阿娘用命开荒建城换来的地方,或许他就败了。
而图鲁大叔和木金他爹也是在这一仗中不见了的。
但阿爹在她和亲之前对三哥说,这本是不应该打的一仗。
她正听得认真,苏定岳翻开另一页,却停了,迟疑地看向太史公。
蛮珠凑过去一看,翻开的那一页什么都没有。
不单翻开的那一页,之后的每一页都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太史公也瞬间严肃了起来。
他立刻去翻其他的史籍,其中就有内侍官对于云左之战的记录。
前两页记得满满的,到了第三页,往后却都是一片空白。
“怎会如此?”太史公又翻了其他的史籍,并没有发现同样的问题。
他立刻找来了人。
“你去,查一查三年前负责记录云左之战的内史官和外史官是谁,让他们来见本官。”
“然后将负责看管整理史籍的柱下史找来。”
“再将三年前负责的编撰史请来。”
听着听着,蛮珠仿佛看见一坨又一坨……呃,不,一个又一个的史官小跑着前来复命的场景。
她看着苏定岳眨眨眼睛,苏定岳则点了点头。
苏定岳出言打断了太史公的发号施令。
“胡大人,不敢如此劳师动众。晚辈来前,圣上特意吩咐让低调些,”他说,“不如您安排个信得过的人,领晚辈与公主私下去问问。”
太史公便安排来的那人:“你去将花名册取来。”
花名册上有人事调度。
一查,又查出了其他问题。
当时负责的外史官有两人,一人在战后回京复命的路上病亡,另一人于一年后外放于川南,如今在哪里当差未知;
而当时负责的内史官己告老,早己不在京中。
苏定岳问:“那这位内史官家中由谁接任了他的官职?”
内史官这一职务,是由开国皇帝指定的家族任职,讲究的是兄终弟及,父亡子继。
前朝曾有连杀父子三史官而宁死不改弑君篡位的典故。
那人略带几分为难地回复:“接任他职务的,名叫钟无典。”
太史公惊呼一声:“可真是不巧了。”
“上月公主与苏郎将成亲的旨意一出,内务府便遵旨将东华宫外的御楼进行修葺,没堆放好的墙砖砸死了两位下值的文官,郎将大人应当知道这件事。”
苏定岳点点头。
“其中一位,便是钟无典。”
蛮珠拍了拍手,大为感叹:“这哪是不巧,分明是太巧了,巧得都像杀人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