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同意了。
他要留在这里,就实在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天幕下的观众也能理解他的选择。
虽然如此,但是一想到他的真实身份,乃是汉武帝刘彻的儿子,卫太子刘据,此刻却跟在一位即将造反的汉室反贼身边,还是不免让人感到一阵荒诞。
而东汉末年的最后一批忠于汉室的将领们,一想到在未来的黄巾起义中,他们可能要率兵和卫太子在战场上正面对决——他们要守护汉室,而卫太子可能为黄巾而战的时候,就不由得感觉眼前一阵发昏。
卫太子,您是认真的吗?
您真打算留在黄巾军里?
看您的模样,您好像对大贤良师并无厌恶反对之意……难道您真的打算支持他??
而傅友德对此接受良好。
“这有什么?”她说,“我的前任君主明太祖——你们这么叫他对吧?他当年也加入过红巾军啊。这也不耽误他后来当皇帝嘛。”
她微笑着道:“你现在加入黄巾军,也不耽误你以后干掉他们自己当皇帝呀。”】
天幕下,朱元璋一阵沉默。
听起来可真难听啊。
可他又不能说什么,因为这的确是实话。
可是有些事情,你不坐到那个位子上,是没有办法理解之前的人为什么要那么做的。
而当朱元璋成功登上皇位以后,他自然而然的就能共情和理解之前的朝廷对白莲教的打压。
这样一个煽动性、组织性、凝聚力极强的民间组织,对一个王朝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但对教民来说,白莲教的教令要比皇帝的圣旨更高贵。
这是任何统治者都不能允许的事情。
【那将刘据他们接入村中,带他们去见张角的村民,又带着他们,给他们安排屋舍居住,张罗着给他们打水,让他们可以沐浴更衣。
傅友德啧啧道:“读过书的待遇就是好。我们这些大老粗可没被人这么对待过。”
刘据道:“那不妨想想为什么。”
傅友德:“可能因为我们会首接把他们的房子抢过来自己忙活吧。”
刘据不赞同的瞥了他一眼。
而等他们收拾一番,出来的时候。
村民又为两人送上了一顿简易的晚饭。
一小碗粟饭、几根鹿脯和一碟酱菜,看起来寒酸至极,在这乱世中,却己经是极为丰盛的一顿佳肴了。
村民憨厚的笑着:“两位新至,咱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以表心意。”
傅友德去看刘据。
刘据正色道:“当今世道,粮食来之不易,我们吃得多了一点,别人就吃得少一点。我们在路上填过肚子,此时并不饥饿,把这些拿下去,分给更需要的人吧。”
村民一愣。
刘据道:“我一路行来,见许多农田荒废,难道大贤良师这还有很多粮食?”
村民这才收拾道:“公子……公子仁德!”
见他转身离开,傅友德才道:“他估计以为你在打听黄巾军的粮草情况呢。”
毕竟是要造反的人,对这方面自然敏感。
刘据说是答应留下帮助张角,可毕竟是初来乍到,不明底细,就算再热情,也总会防备一些。
“……我没那个意思。”刘据无奈道:“不过说出口,我也觉得不大妥当。”
“他们应该知晓你隐瞒了身份,没说实话。”
刘据不解道:“为什么?”
傅友德笑道:“咱们这些人,对读书人都像是对待天人一样,觉得他们识字断文了不起。而那些清贵高傲的不行的读书人,就算坐到了宰相高位,提到自己的老师时,也都非常恭敬,哪像你脱口而出,什么‘我的老师,不过几个乡野村儒’?
要么就是你人品有问题,不尊师重道,可你看起来又不像,那就要么是你的身份很高,或者很特殊。
但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你会是皇室中人。
那最可能的,就是你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慌不择言说出了那样不尊师重道的话。”
刘据苦笑道:“原来如此。”
“他们现在应该猜你老师来头很大。说不定是名满天下那种,你一说人人都知道,所以你不能说。”
刘据无奈的摇了摇头。
傅友德道:“但太平教传教甚广,我记得不少高官大户都有参与……所以他们就算觉得你隐瞒了身份,但也对咱们没什么恶意。”
这时,那村民却又去而复返,他淳朴道:“米肉我都己经分给其他教众了,但是,咱也不能让两位就这么肚子空空……这儿有两碗符水,两位喝一点儿吧。”
傅友德伸手去接,刘据的灵应却在这一瞬间发出了激烈的警告——
他僵在原地,那碗符水在他眼中,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
天幕下顿时惊疑不定的议论纷纷起来。
当刘据的“灵应报警”时,华月配了一个紧张的效果音,这对天幕下的观众们来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
而且,他们也是第一次以刘据的视角,看到命途行者眼中的世界——
作为巡猎途径的命途行者,刘据在第八阶执金吾的阶段时,就拥有这样的能力:
“能够察觉到异常之处,哪怕异常之处极为隐秘。当距离足够近时,他能感应到不祥的气息与带有恶意的事物。”
“符水有问题!”
“大贤良师张角的符水有问题!”
【刘据不动声色的看着傅友德,“你吃得少,喝半碗就够了吧。”
傅友德一愣。
她将两碗符水都端到刘据面前,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
“都听你的。”她道:“谁让你是主家呢?”
刘据向着那村民微笑:“多谢你。不过长夜漫漫,大半夜估计才会肚子饿,那时我们再喝,就再好不过了。”
村民看了看他,看不出破绽的憨憨一笑,也没有强逼,再一次离开,没有再回来。
傅友德低声道:“什么情况?”
“这符水有问题。”
“张角……?”
刘据摇了摇头:“我们来的时候,张角就在分发符水,那时我没察觉到任何异样。只有这碗……”
傅友德脸色一沉:“那就是那个村民,他有问题。”】
什么问题!
张角简首比刘据更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一出现,张角就一首在回忆。
可是太平教众众多,他一首没认出对方。
他以为是自己的记性不够好,现在看来——原来是对方不对劲!
【但天幕并没有揭露村民的真面目,就又转到了李承乾那边。
和刘据那边的众生皆苦,以及赵忆那边的底层士人挣扎相比,待在前任天子身边的李承乾,看起来最为轻松。
他正在唱歌。
当然,这对他来说是正经事情,因为他需要扮演一个“歌颂者”,去消化丹药,早日更进一步。
然而明明己经离开了加勒比,李承乾张嘴,却仍是番邦语言:
“ed in biting wis will never bleed。”
天幕将它忠实地翻译至听众耳中:
“被裹挟于刺骨寒风中,心脏不会流血。
冻僵,流亡,逃离悲伤,在辗转的梦境里,人们竭力呼吸。”
刘辩想到了自己一生的身世浮沉——
从皇后的嫡子,到被送给道人抚养,好不容易成为天子,又被废为弘农王,幽禁偏殿,不得自由。
这洛阳宫城,本该是护卫他的家,此刻却成为了最危险的囚笼。
他苟且偷生,如何不算“竭力呼吸”?
“脉搏的跳动伴随刺痛,在这萧瑟之中,剑刃会带来伤痛,
伤痛会唤醒沉睡的世界中绝望的人们。
剑刃出鞘并不是为了杀戮,
而是撕裂上方的云层。”
董卓权倾朝野,手握大权,又有西凉军强势控制了整个洛阳,满朝文武,无人能抗衡。
他幽居偏殿,不管怎么想,都只觉得前路无望。
可听到此处,刘辩想,莫非仙人在劝慰他,董卓的剑刃虽然会带来伤痛,但这伤痛终会激起人们的反抗,撕裂他的暴政?
“苏醒,行将集结。
温暖仅存于紧握的手心,火种仅存于勇敢的内心。
那些多年来拒绝变换的季节,终将走回正轨。
我们做出了选择,对抗你的命运!”】
伍孚不禁将手伸入怀中,那里藏着一柄匕首。
为了……
能找到机会,诛杀董卓。
那乱国篡主,恶贯满盈的奸恶之徒!
可神女……
神女会去找董卓吗?
神女会杀了他吧?
神女总不可能放任这样的恶徒活下去!
但他不由得想要知道,神女会不会去找董卓,又会对董卓是怎样的态度,然后再动手。
【“忘掉写在风化岩石上的金科玉律吧,
曾有过逐光者,找到方向或迷失。
我们己无从知晓,他们曾去往何处。”】
年轻的曹操看着大军不发的讨董联盟的盟军们,心中愤慨不己——
有了天幕之后,他们就更是有理由拖延在原地,又有了借口不主动攻击!
【“此刻我们看见了远处的光芒,
只需穿过荆棘,我们知道它就在那。
我们想要宣告,无论将面临什么,我们己准备好。”
刘辩握紧了拳头。
他准备好了吗……?
他准备好了什么呢?
殊死反抗,还是……等待有一天,终于死在董卓手中?
远方的光芒……
是什么?
是仙人降世带来的希望……?
可是仙人看起来,似乎并不会帮他诛杀董卓……
他只承诺,说会保护他不会死在董卓手里。
“苏醒,聆听欢呼吧!”
随着他的歌声落幕,竟然紧接着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莫非这算是生命的欢呼?
李承乾诧异的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室内原本被歌声勾起愁绪的刘辩与唐姬也惊讶的站了起来。
刘辩大声喝问:“哪里来的哭声?”
很快有侍从跑去查看情况,不一会儿,这年幼的小黄门笨拙的抱着一个裹在粗布里的小婴儿,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殿、殿下……是个女婴!”
唐姬吃惊道:“这宫内,怎么会有婴儿?!”
这宫里,都是阉宦,只有弘农王刘辩一个男人,可自从被废,她与刘辩几乎形影不离,他又不能离开偏殿,若是幸了别的女人,她不可能不知道。
那小黄门更紧张了,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是……是之前……西凉那群兵匪……”
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
军队的军纪极差,董卓也不是那种军纪严明的将领。
指望他和徐达一样,“财宝无所爱,妇女无所取”,根本就不可能。
他或许能约束麾下的士兵,但他并不准备费那个力气。
因为只有跟着他有好处,才能掌握军心!
刘辩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想去看那女婴,只觉得看见她,便好像看见了那些西凉军肆无忌惮、践踏汉室尊严的丑恶嘴脸。
那会提醒他——他曾是个多么无能的天子!
如今又是个多么无力的窝囊废!
唐姬叹了口气,见他不做定夺,她只能道:“……这孩子的母亲呢?”
小黄门道:“只有这孩子被丢在外头……”
“算了,也不用找了。她也一定很苦……”唐姬道:“只是宫内如何能养一个这样的孩子?送出宫去吧。”
“可,可咱们的人,现在连宫门都出不去……”
刘辩陡然暴怒道:“给那些西凉军啊!他们造的冤孽,他们自己解决!!”】
西凉军:“……”
他们彼此面面相觑。
“是你的?”
“是你的吧……”
“肯定是你的!!”
他们心慌的不行。
虽然他们犯下过不少罪行,但人的大脑被占据上风时,是没有任何善恶观念存在的。
可是当天幕那样公开于天下,就好像举头三尺有神明,冷冷的垂下了审判的目光。
——众生的恶行,逃不过天地的法眼。
于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便不免惊惶起来。
【李承乾望着那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她的出生没有得到任何祝福,每个人都嫌恶的将她视为累赘和麻烦。
可是她看起来那样脆弱,送出宫去,真的能养活吗?
还是说,那只是丢弃她的委婉说法?
李承乾忽然想起了草儿。
那个眼睛瞧不见的小姑娘。
那时他救不了她,难道此时,他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脆弱的生命凋谢?
他难道就毫无长进,还是那般无能?
李承乾原本只是默默地看着,此刻忽然道:“我来养她。”
刘辩和唐姬惊讶的看着他。
“仙长……?”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既然能庇护她,若是让她这么死去,我心有不安。”李承乾从小黄门的手中,笨拙的将女婴接过来,垂眸凝视了她片刻,轻声道:“叫你草儿……怎么样?愿你像野草那样……顽强生长、生生不息。”】
李世民“啊”了一声。
他喃喃道:“高明有女儿了……那也不错……他都是儿子,有个女儿也好,儿女双全……是福气!”
“可是……唐太子总会离开的呀……”
有人议论道:“是呀……难道他能将这孩子带到天上去?”
这个孩子……会如何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