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许多身在官军的士卒们,只觉得那天音完全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他们循规蹈矩,听从命令,虽说不算忠心耿耿,却也不曾辜负朝廷!
若卫太子赞颂叛贼,他们却又何罪之有?
这世道,难道循规蹈矩的人反而得不到好下场?
这又凭什么呢!?
但这点怨愤,却又如此轻易的被化解了。
【刘据的眼中滑下一滴眼泪。
他望着那年少的士卒,尽管脸上并无悲色,却足以让人感到一种神性的悲悯。
众生皆苦。】
于是许多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体谅了刘据的选择。
这些人,大多认可世间众人天然便分尊卑贵贱,从不平等,因此有“贵人”肯为他们落一滴泪,他们便觉得受宠若惊,此生足矣,不配再怨恨任何事情。
【而与眼泪一同落下的,是刘据的鲜血。
士卒们并不知晓他的怜悯、他的迟疑、他那停顿了一霎的长刀,他们眼中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无数长枪刺入他的体内,村民哈哈大笑起来:“刘据!你想救天下人,如何,死在你所救之人手中的感受?”
“我并不是死在他们手中……想杀我的,只有你而己!”
刘据一剑斩断身前多柄长枪,扭身向后朝着身后虚空处一剑斩出。
在村民显现于空气中时,他的背后又被无数刀剑深深扎入。
整个世界,却在瞬间变为漆黑。
村民站在不远处,似嘲弄、似怜悯的望着刘据。
“我并不想杀你。”他说:“不过,拥有无上理想之人,最终却死于庸碌之人之手,不是很有趣吗?”
“那么,”刘据提起长剑,身上几乎被扎的像个刺猬,鲜血从铠甲的缝隙之中流淌而出,在他的脚边滴落成水洼。他狠狠望向他:“若你死在我的手里,又算什么?”
“算什么呢?”村民歪了歪头,“什么都不算,因为你杀不了我。”
刘据不语,他绷着脸,尽管脚步略有踉跄,却首首的朝着村民走去。
他们之间只有五六步距离,然而那村民不跑不躲,只是站在原地,抄起双手,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忽然,刘据脚步猛地一顿。
他低头看去,惊愕的看见自黑暗的地底,竟然冒出了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脚踝!
村民微笑着道:“你活着的时候,是踩着万民的尸骨高高在上,受他们的供养……不,并不是他们愿意主动供养你们的,是你们强迫他们匍匐在地,压在他们身上作威作福,吸髓喝血。如今你要杀我,就得先还完他们的债。”
越来越多的手,枯瘦粗糙如骷髅般,一只又一只、数之不尽、望之不竭的从地底伸出,他们拽住了刘据的脚踝、然后密密麻麻的攀附在他的小腿、膝盖、自大腿往上……
刘据艰难的向前迈步,但根本挣脱不了,勉强走了几步,己经全身都几乎被手臂覆盖,只余半张面孔,还有一只眼睛,死死的瞪视着那欢愉之徒。
村民平静道,“汝辈食民脂、靡民膏,难不成以为死后走上命途之道,张口闭口复仇、公平,就能将生前罪孽一笔勾销?”
“你可知那么多黎民百姓,死亡便是一切的终结?”他挥了挥衣袖,虽是粗布麻衣,却别有一番仙风道骨:“去,曾有人割肉还父、剔骨还母,要我说,你也该将你的骨肉精血,还给万千黎庶。”
刘据露在外面的最后一只眼睛,也终于被一双遍布伤痕、骨瘦嶙峋的手掌盖住了。
在村民面前,那些将刘据完全包裹住的手臂层层叠叠,仿若活物,连接天地,远远望去,像是一株巨木。
又像是一条巨蟒——因为它们在活动、在蠕动、像是在撕扯吞入腹中的猎物血肉,又像是在绞杀。
“书中皆记王侯事,青史不载人间名。”村民笑道:“你己用王侯之身留名青史,如今便作为普通的无名之人,寂寂无名的死去吧!”】
无数手臂汇聚而成的场景,显然超乎了大部分古代人的想象。
不少人骇的尖叫出声,脸色惨白,险些魂飞魄散。
“卫太子!会死掉吗?”
而有更多人,被这村民的话语刺的如坐针毡。
毕竟也是命途行者,也能算是仙人!
仙人连太子的血肉都要割还给黎庶,他们这些只是做做官的大臣们……岂不是更完蛋?
待他们死后……待他们死后……
他们原以为,只要事死如生,将足够多的器皿、华服、饰品、婢女、侍从带入坟墓,就能在死后世界,继续享受华衣美食、美酒奴婢,被人伺候的享乐生活……
可难不成他们死后,也要如卫太子这般,饱受折磨?
【村民话音刚落,突然一团火焰炸开,所有的手臂在一瞬间焚烧殆尽,化为焦炭,露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生死不知的刘据。
不远处,傅友德满脸霜寒,一身红衣玄甲,周身火焰环绕,灿烈如火焰化身般走来。
村民遗憾道:“哎呀……我还以为能再把你拖住一会儿呢。”
“将军未败之前,主君先被人杀死的话,真的很丢脸啊!”傅友德咬牙切齿:“我傅友德跑过、降过、改换门庭过……但好歹还有那么一些英名留于青史,岂能死后,在今日尽丧你手?!”
火焰猛地暴涨,化作浪潮,向着村民扑去。
“给我死!”
“别那么严肃嘛,”村民这次可不敢像之前那样,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了,他飞快的消失,只有一道戏谑的余音,隐隐留下:“我只是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
他差点把卫太子分尸凌迟,居然只是个玩笑!
许多人受不了这种刺激,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还有不少人拍腿赞叹:“颖国公,配入太庙!”
这可是救驾之功!
系统提示能量波动时,华月意外的“啊?”了一声。
“我都觉得这场景己经很平淡了……这也还是受不了?”
对于被各种特效大片狂轰滥炸过的现代人来说,她都觉得自己己经考虑到古代人民的接受程度,有意收敛了,“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刘据的‘太子’身份,对古代人来说有多敏感……”
没办法,现代人的确没有古代人那种敬畏感。
虽说有些现代人会真心实意的觉得某些封建社会的历史人物圣明无二,把他们奉若神明,觉得他们如白莲花般完美无瑕,怀有无数不切实际、超脱现实的美好幻想,套有八百层滤镜,就跟追星一样。
但华月为了天幕首播赶鸭子上架,满脑子只有:这可是万界首播不能出错啊!
她只关心:“这人流传甚广的事迹和正史记载相符吗?万一把野史当正史就完蛋了。历史记载可信吗?是孤证吗?有物证吗?”
不需要掺杂多余的感情,感情只会影响判断。
什么历史意难平,她现在可没功夫心疼别人,只够心疼还不知道要在灵界里飘多久的自己。
【村民逃走了,幻境渐渐破碎,傅友德朝着倒在地上的刘据慢慢走去。
随着她在刘据身旁蹲下,皱着眉头,一脸担心的检查他的伤势,一阵鼓点伴随着战吼声,渐渐响起。
“Des champs de blé aux champs de guerre……”
那是李承乾的声音。
他在歌唱。
尽管他与刘据如今并不在同一个时空,他的歌声却穿越黑暗,在刘据与傅友德的身边响起。
“从田野到战场,无数的人匍匐倒地,
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兄弟。
田野村落,土地被鲜血浸没……
请将我们,从战争中解放。
请聆听我们的祈求,
请将我们从被奴役中解放。
我的殿下,武帝之子啊,
听听那些嘈杂喧嚷,裹挟着血腥与暴力,身处于焦虑和恐慌。
你的人民诉说着他们的痛苦,
你曾许诺那些更好的日子,和一个富足的王国。
你曾许诺,给予我们幸福、和平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