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看起来下定了决心，谁也没法让他回心转意，但两人失散许久，好不容易重新相见，总要彼此交流一番商量对策，还要一起想想如何与赵忆会和。
因此刘据在宫中留宿了一夜。
此时皇宫由西凉军把控，刘辩想要举办宴会也没有办法，张辽原本想托人从宫外送来酒水佳肴，但刘据制止了。
“我们本也不需要那么多食物，与其给我们浪费，不如分给那些饥寒交迫的人。”
张辽恭敬应是。
李承乾观察着刘据，刘据在黄巾军中，纵然管理一县之地，但和曾为天子的弘农王相比，实在是芝麻小官。
他的衣着装扮，也没有生活在皇宫之中的刘辩华丽鲜亮。
但他的神态——那种沉静平和的神态，还有温和却坚定的语气，与坐在一旁局促不安的刘辩形成了鲜明对比。
无论是谁，都会将刘据当成主人而非客人。】
国赖长君，君王年幼，政权便在众多外戚间反复争夺，难以稳定。
越往后期，天子的权势便被外戚和世家门瓜分的越狠。
许多东汉年间的人，便不免神往东汉武帝时。
太子风采己经如此，天子又该是何等风姿？
刘辩看着天幕上的自己，与刘据一比，宛若米粒较之日月，一时也自惭形秽，但他很快又告诉自己，卫太子己是踏入神仙之道的修士，早己不是凡人，比他气质出众难道不是应当？
全天下也没人能在他面前与之争辉！
这么一想，他就好受多了。
司马相如一时灵感翻涌，就想为卫太子作一篇诗赋，只是不知如今天子究竟是何心情？
但转念一想，太子不仅继位板上钉钉，死后还能成神成仙，生前死后都有他照拂，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写！写的多多的！
最好刻在鼎上，这样后世人也能知道，他司马相如曾经赞颂过天人太子！
【“嘶……”李承乾发出了牙疼般的声音，“我怎么感觉，短短一段时间没见，你更……更……”
他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出合适的形容词。
“更不食人间烟火气了？”他道：“真跟端坐在神位上的神仙一样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清楚吗？
他们距离成神成仙，还差得远呢。
“这话可不对。”傅友德揶揄道：“那些凡人供奉的神仙还要祭品香烛，人间香火，主公什么都不需要，他恨不得把自己当成凡人的祭品，给他们香火吃。”
“所以你就要去种地？因为他们吃的不够？可这天下多你一个人种地，难道全天下就没有饥饿了？‘巡猎’的超凡力量不包括种地吧？”】
天幕上，李承乾代替万民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从跟随黄巾、立誓拯救天下，到兵败不思卷土重来，反而准备卸甲种田……
这差距也太大了！
尤其是看着此刻端方正坐的卫太子，比曾为天子的弘农王更有威严，人们难以接受这样“高贵”的人物操持“贱业”。
都说历朝历代以农为本，说是重农抑商，可商人买得起丝绸，吃得起细粮。
天子大臣们都有重大祭祀来劝农，可有的选，谁愿意当个农民？
在地里刨食，看天色吃饭，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交完各种苛捐杂税，剩下的根本填不饱肚子。
被人轻蔑的称为“泥腿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贵人们避之不及。
大家那么崇尚读书人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读书人不用下地干活啊！
不用下地干活的人，才是高贵的人！
卫太子为何放着“高贵”的人不当，要去当“低贱”的下等人呢？
莫不是卫太子被打击的太狠，以至于心灰意冷？
【傅友德道：“莫不是那个装神弄鬼的村民与主公说了什么胡话？”
李承乾好奇道：“什么话？”
傅友德摇了摇头：“我赶到的时候，主公己经被骷髅淹没了。”
“骷髅？！淹没了？！”李承乾瞪大了眼睛，“究竟什么情况啊刘据？”
“没什么，只是他说我活着的时候，踩着万民的尸骨高高在上，强迫他们匍匐在地，压在他们身上作威作福，吸髓喝血，说我祖祖辈辈食民脂、靡民膏，死后不配谈论‘复仇’、‘正义’与‘公平’，说我该将骨肉精血，还给万千黎庶。”
李承乾皱起了眉头：“你不会是因为这话，才要去种地吧？他说你不配，你就去当个农民‘赎罪’？你准备去吃苦受罪，抵消你出生后享受的权势富贵？”
“自然不是。”刘据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傻子。那人的话语，煽动力的确很强，可是你想啊，假如一个人出身尊贵，一心一意只想着权势财富，严守上下尊卑，有人会骂他么？人人只会觉得这很正常，甚至只要他别在明面上打骂下人，脏事都让别人去干，人们说不定还要称赞他善良仁厚。”
李承乾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是啊，那为何出身尊贵的人，想要破除上下尊卑，想要让黎民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反而要被骂‘不配’？”刘据平静道：“所谓‘欢愉’，要我说也不过如此。不过是偷换概念，用煽动性的话语企图扰乱理智的逻辑。”】
许多人一愣，然后迟疑的恍然。
“咦……？好像，的确如此？”
“是啊，这些贵人们为咱们如何活得更好奔波，总比贵人们不管我们死活，往死里问咱们要钱要粮好啊！”
【可李承乾还是不明白：“那你种地……究竟是……？”
刘据叹了口气：“因为那人有一点说的对——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从太子到无名之辈，就站得足够低，可其实我从未真正的到他们身边去，从未真正的站在他们身边。”
他望向李承乾：“我甚至还不如你。”
说到真正的站在“他们”身边，李承乾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草儿。
哪怕她其实并不是那个小女孩，但……
“你是真正的曾经就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并肩作战。你体会到了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困境、他们的绝望……你真正的和他们一起走过一段路。而我……其实还是在自己的舒适圈里打转。”
刘据苦笑着摇了摇头：“即便在黄巾军中，我也未曾深入结交那些底层士卒，而是作为读书人，接触的都是士人、官吏。我如果不曾亲自去了解、去体会那些造反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他们不能把我视为‘自己人’，如果我不能代表他们的‘利益’，我和那些裹挟着他们的人有什么不同？我就和他们一样……只是把他们当做完成我个人目标的工具。”
李承乾慢慢道：“我虽然与他们同行过一程，但我觉得……你其实比我走得更远了。”
刘据摇了摇头：“你只是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我想要知道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朱厚照想要的是自由；而你……你还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刘据看向一旁的刘辩。
在他们进行“仙人”之间的对话时，其他人都只能屏息静听。
“就和之前一样吧。在宫中守着他们。”
“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了。”
“所以我才必须抓紧时间。”刘据道：“现在杀了董卓，天下也不会安定。能拯救天下的道路，不在皇宫之中。虽然张角失败了，但我觉得有一件事情，他没有错——拯救天下的道路，一定在那些被士人瞧不起的‘蚁民’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