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这个故事里已经提起了许多次波塞冬。
波塞冬的兄弟、波塞冬的妻子、波塞冬的儿子……
稍微有些政治敏感度的人都意识到,这个波塞冬,绝对是一位重要角色。
只是不知道最后是作为敌人被打倒,还是有可能进行种种利益交换,如蒂亚那般进行合作?
他若是出场……会是怎么出场?
如果他出现的话,就是目前天幕上出现的最为强大、最为接近人们认知中的“神明”的高阶存在。
他会有怎样的面貌、怎样的气质、怎样的谈吐、怎样的威能?
“真正的神明”,会是什么模样?
【赵忆和刘据与蒂亚告别,关上门时,听见蒂亚转身对着瓶子里的李承乾道:“好了,再来一首,今天我给你们提供的一日三餐,你们还没有给我伙食费呢。”
刘据脸上流露出怒气,可见赵忆并没有回头,他几步追上去道:“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
“李承乾好歹也曾是太子……那朱厚照,更是后世天子,放任他们被囚于瓶中,一日三餐皆要取悦于人才能饱腹……未免屈辱。”
“你怎么会这样说?”赵忆道:“之前你不是还骂过李承乾,说他不过只是吃了几天的苦就无法忍受,有没有想过无数的人过着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好几年,甚至好几十年什么什么的。”
刘据道:“但那时是在战争中,不是被俘时。”
他眉头紧皱:“尤其是……那女人还是个胡人。”
赵忆无奈道:“他们现在又不是以唐朝太子、明朝天子的身份困在瓶子里,不要上纲上线上那么大价值。就只是高明和朱寿——就只是我们的朋友。而我们现在不正要去想办法把他们接回来吗?”
“……朋友……”
“怎么,你还没有认同他们?”
刘据直白道:“高明如今还好,那朱厚照,我不喜欢。”】
朱厚照:?
他顿时气道: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呢!
到时候我就只供奉李承乾的牌位,把你的牌位烧掉!
但天幕下的李承乾,却也没有站在朱厚照这一边,他很能理解刘据。
那明武宗……有种一看就没吃过亲爹苦头的样子,那清澈天真又愚蠢的骄纵感,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因为他是他父皇母后唯一的儿子,父母感情极好,他又是唯一的嫡子,因此也是长子,太子地位从未动摇,一直稳如泰山,最后顺利继位,没有一点波折?”
刘据:“……我并没有如此小心眼。”
但顿了顿,他又忍不住确认道:“他竟然没有任何兄弟?”
“是啊。他父亲明孝宗朱祐樘也是一位奇皇帝了。”
“奇在何处?”
“奇在皇帝大多都有三宫六院,他却只有皇后一位妻子。哪怕以爱情故事闻名后世的明宪宗朱见深,对他的万贵妃,情比金坚,后宫中也有许多妃子孩子,还有明宣宗朱瞻基。”
“朱瞻基又如何?”
“据说有一位孙氏,自小养在他母亲身边,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大家都默认这位孙氏就是以后的太子妃、皇后,结果他爹朱棣横插一杠,选中了另一位胡氏作为太子妃,小情人被棒打鸳鸯,最后朱瞻基登基之后,想办法废了胡皇后,立了孙氏为皇后。算不算真爱?”
刘据道:“既然立她为后,自然算是爱重。”
“是啊,可朱瞻基后宫里也有不少妃子呢。但明孝宗朱祐樘,与皇后既没有明宪宗与万贵妃的患难情谊,也没有明宣宗与孙皇后的青梅竹马,却偏偏是他成了历史上唯一一位只有一位妻子的皇帝。奇不奇?”】
朱瞻基:……啊这。
他已经想象得出来祖父朱棣面无表情、阴晴不定的样子了——他肯定会问:“怎么,你不满意朕为你选的正妻?”
明宪宗朱见深长叹一声,太子竟然只有一位妻子?
他又想:若是万姐能生下一个儿子立住的话,该有多好?
不过,若是那样,太子便不会是朱祐樘了,那么朱厚照会怎样呢?
虽然朱见深对朱祐樘感情一般,但他看着天幕上朱厚照那张扬肆意的样子,心中却有几分好感。
朱厚照他爹和他祖父两代人,都小心谨慎的长大,他倒像是把他们两代的任性全拿走了。
【“莫非那位皇后貌美惊人?”
赵忆笑着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他的存在很有价值。”
“什么价值?”
“后世人写小说时,写皇帝是男主角,说男女主角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就会有人说,这怎么可能?哪个男人能三宫六院不三妻四妾?这时候就可以把明孝宗抬出来了。 ”
刘据也笑了:“可因为这种事情……难道他作为皇帝,就没有别的政绩了吗?”
“诶!不要小瞧这件事情!有些人总说男人的本性就是到处繁衍,可是你瞧,他证明了人之所以区别于野兽,就在于能够控制自已和克制自已的欲望。既然要求女人忠贞,那男人凭什么不对等忠贞?连皇帝都能做到管住自已下半身,其他男人还有什么借口?”
刘据“咳”了一声。】
朱祐樘:……虽然被神女夸了吧,但是……卫太子说的对,作为天子,被夸是因为“忠贞”这个点,是否有哪里不大对……
他的政绩呢?!
难道在后世看来,他是个平庸之君,毫无政绩吗?!
【“不过,”刘据道:“这样固然可以保证皇权顺利交接,可若这唯一的太子有所意外,风险未免太大。”
“是啊。”赵忆道:“虽然朱厚照是顺利继位了,可他没有儿子,相当于他爹的皇位虽然传给了他,但没传下去,和丢了没什么区别。就因为继位的是堂兄弟,所以后世人都觉得《武宗实录》被篡改过。”】
朱厚照顿时大怒:爹的朱厚熜!!你改我什么!?
之前种种,他还可以保持冷静,但你改史书?!
天幕可说了,史书是重要的锚点来源!你改史书,就是动我根基,万一死后不能上天修仙,那是多么歹毒的一件事情?!
谁知道朱厚熜会改成什么样!?
要是正史都没多少人看没多少人信,谁还能知道他确切活过的痕迹?!
万一有人把他的御驾亲征改成战败被俘,他岂不是要被冤枉背上千古骂名?!
想到这里,朱厚照一拍桌子,怒不可遏:“把他给我圈禁到凤阳去!!”
百官们心想:您现在下令当然是没问题了,可问题是万一您之后还是壮年无子而崩,那这位不得还得出来吗?
朱厚照自已当然也想明白了,毕竟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天幕上虽然没有详细说过他之后的事情,但零零碎碎拼凑起来,八成不怎么样。
都“明实亡于嘉靖”了!这还能好?!
之前那么多大臣劝诫他,朱厚照听都不听,现在是真的开始思考——
该死!从今天开始,天幕休息的日子他不休息,他得去后宫争取让皇后努力早日生个太子出来!
【“这么说,我倒运气还算好。”刘据道:“继位者毕竟是我这一支的血脉。虽然他给了我一个‘戾’。”】
汉宣帝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祖父,您真的好介意……
改了!已经改了!
我等会儿就祭祖告诉您一声!
【“我想高明经历过安西那一遭,也不会觉得被蒂亚暂时困住有什么屈辱。”赵忆道:“不必下地劳作、不必缴税服役、不会在冰天雪地之时衣不蔽体、又有屋子遮风挡雨、不用饿肚子也没人用鞭子抽他们——只是唱几首歌的话,就当做是按劳所得吧。”】
世人总是怜惜那些家道中落、以前曾生活优越的人不能再过原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却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些所谓“跌落凡尘”的“天之骄子”们的“委屈”,不过是过上了大部分普通人生下来就过上的平凡日子。
【赵忆道:“总不可能让蒂亚恭恭敬敬的伺候他们,就像他们还是太子、天子时那样?”
“那倒不至于这样……不过,那朱厚照能想明白么?他从小到大,恐怕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吧。”
“我真的有点担心他。”赵忆无奈道:“我担心他不会乖乖留在原地等我们去把他们接出来。我希望他千万不要搞事,但想起他是‘学徒’,擅长逃脱,就放不下心来。”
刘据道:“阿忆,比起高明,你是不是更喜欢朱厚照?”
赵忆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李承乾差点炸了:就是!!为什么这么说!!!
朱厚照哪点比他好?!
天幕上他已经没有再瘸腿了!
比长相、比身手、比性格……
好吧,朱厚照的性格,可能的确比他好那么一点,但是——凭什么说神女更喜欢朱厚照?!
天幕上自已性格也不差吧!
【刘据道:“因为他很会逗人开心。”】
朱厚照:……虽然能得神女格外青睐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这卫太子怎么说的他好像是专门给人取乐的街边杂耍艺人一样!
【赵忆笑道:“我说过,你们是平等的。不仅仅是你们彼此之间平等,你们和世间万民,对我来说,都是平等的。”
他们已经上了小船,刘据划船离开,此时已经可以看见停泊在不远处的黑珍珠号。
在即将结束这段双人旅程时,刘据道:“阿忆。”
“嗯?”
“巫蛊之乱后,我逃出长安,在泉鸠里被一位人家收留。他家中并不富裕,每日织鞋贩履奉养我……”
“嗯。”
“他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你不是在研究汉史吗?”
“是……但是……我不敢……我不愿看我自已的那一部分。”
赵忆回头看了他一眼,“‘主人公遂格斗死’,他为你对抗搜捕的士兵而战死了。”
刘据沉默良久,表情复杂的苦笑一声:“曾为国之副君的太子沦落至此,我当时只觉得晦暗,但现在想来,我不过是过了一段他一直所过的生活,甚至比他过得更好。因为他会用尽全力的供养我,却不舍得对自已那么好。”
刘据的船桨最后一次划过水面,荡起的涟漪晃碎了他的倒影,木浆离去,渐渐弥合的水面又重新将他的影子拼合。
“那个时候……我该帮着他一起编草鞋的。”】
泉鸠里的主人家激动的泪如雨下,天幕上的刘据是听不见他也看不见他的,而已经返回宫中的刘据也不可能看见他、听见他,但他仍然使劲的摆手道:“不……不!太子如此高贵,怎么能做这些卑贱粗鄙的脏活累活!”
而天幕上的刘据改变了自已的想法,宫中的刘据却并没有这样觉得。
人人平等?
怎么可能呢?
他与李承乾、朱厚照,或许还能平等论之,但一国太子与织鞋贩履的小贩,怎么可能平等?
卫子夫却若有所思。
平等……
平等……
若人人平等,难道她与天子也是平等?
她曾被平阳公主养在府中,虽然衣食不缺,不至于困苦,却依然身处底层。
后来受宠成为皇后,纵然皇后亦是“君”,却是“小君”,无法与天子匹敌。
然而在仙人眼中,她竟然与刘彻没有高低之分?
有些奇怪,有些令人惊异,有些让人困惑,还有些……令人害怕。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对于她活到现在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可能会被颠覆的恐惧。
若世界不是她一直以为的样子,若她一直遵循的道理并非真理,那她又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
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卫子夫都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当然并非只有她一人如此。
天幕的观众何其之多,其中自然有许多人,觉得赵忆的说法动摇了他们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信仰,因为不知该如何自处,所以下意识抵触、抗拒接受。
只不过他们自知无法抗衡天幕这样的威能,于是不敢说出口,心中却惊恐的想——这难道真是上天的想法,是天神的旨意?万一,万一是妖魔作祟呢?
可如此大的动静,妖魔既然做得,那些真正的仙神又为何不闻不问,不做干涉?
有人道:“这有什么?这不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
大家一下子悟了!
哦——!
原来是这样!
不是说太子和小贩真的就平等了,只是在天地看来,人类就像是人类看动物一样罢了!
但动物之间,自已亦分等级呢!
【赵忆对刘据鼓励一笑:“不错,你现在已经明白了自已的事情得自已干。记得,‘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不要当人民的寄生虫啊。”】
尽管赵忆没有指名道姓,但许多人还是下意识的感到了一阵被攻击的不舒服——
怎么就、怎么就寄生虫了呢?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他们是劳心者!
劳心者虽然不会干那些体力粗活,但也是在“劳”的!
再说,这土地都是祖上传下来的,那些穷鬼没地种都要饿死了,我们好心租给他们种地,那他们种的是我们的地,难道不该给我们租金?
我们的地都给这些穷鬼了,他们上交的粮食既然够咱们吃饭,那我们又何必自已还去下田干活呢?
待在家里算账,那怎么不算劳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