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再次启动,离开了那座奢华得不合时宜的招待所。
王龙坐进车里,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小声嘀咕:“他娘的,那枣泥糕真不错,早知道就揣两块在兜里了。”
楚云飞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镜片后的眼神却透着深思。刚才那场看似平静的茶话会,其凶险程度,不亚于一场真刀真枪的白刃战。
周福来那辆指挥车依旧与钟奎他们并排行驶,他那打了鸡血般亢奋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急于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刚才的尴尬中引开:“钟指挥,林司令,我们马上要去的这座矿,那可是我们的命根子!有了它,子弹炮弹,我们自己就能造!这才是我们川蜀军区敢号称‘末日方舟’的真正底气!”
车队驶出县城,拐入一条更加偏僻的山路。这里的戒备明显比之前的煤矿森严了许多,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隐蔽的暗哨,路障和铁丝网也随处可见。
半小时后,车队抵达了一座被群山环抱的山谷。这里没有煤矿那般热火朝天的景象,反而显得有些安静。巨大的选矿设备和传送带静静地矗立着,只有少数穿着防化服的工人在特定的区域操作,几十名士兵荷枪实弹,警惕地守卫着矿区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就是稀有金属矿场。”周福来领着众人下车,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自信满满的神采,“我们从这里开采出来的矿石,经过初步筛选,就会被送到化工厂,提炼出制造底火和发射药的关键原料。”
林标的视线则始终停留在矿区的防御工事上。他看着那些看似森严的哨位,最后走回钟奎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防御漏洞太多,三十人的特种小队,半小时就能让这里瘫痪。”
钟奎心中了然。
他看了一眼天色,对还想继续介绍的周福来抬了抬手,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周军长,今天多谢你的款待和介绍,我们收获很大。天色不早了,我们那一百多万弟兄还在营地里等着,我们该回去了。”
周福来张了张嘴,还想挽留,但看着钟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旁边那个如同雕塑般沉默的林标,最终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好。那……那我送各位回去。”
返回元坝镇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沉默。一天的“参观”结束了,川蜀军区向他们展示了肌肉、财富、战功,以及一个看似美好的未来。
棋盘上的迷雾,己经散去大半。
傍晚的霞光,将返回元坝镇的车队染上了一层疲惫的金色。步战车内,压抑的沉默取代了来时的警惕与好奇。
周福来那张强作欢颜的胖脸,纪念馆里那具无头的S4尸王,钢铁厂里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苍溪县城里那恍如隔世的市井秩序,像一幕幕无声的电影,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反复回放。
王龙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仿佛刚打完一场恶战。他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砸在车厢内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娘的!”他粗声粗气地骂道,“老子这一天下来,比跟丧尸拼刺刀还累!那个姓黄的,人没见到,可他的影子,到处都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楚云飞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反射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王军长说的没错。我们今天看到的,不只是工业和武力,更是一种意志的体现。这位黄仁政司令,将整个川蜀军区打造成了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每一个人,每一份物资,都被计算和安排得明明白白。他的战略眼光、组织能力,以及那种不择手段的冷酷,都远在我们之前的预料之上。”
钟奎一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没有参与讨论,但众人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在复盘,复盘今天看到的一切,复盘周福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特别是提到“骆胜司令”时那瞬间的惊慌。
黄仁政这艘“末日方舟”,表面上看坚不可摧,可船身之下,却隐藏着暗流与礁石。那场所谓的“伟大胜利”,那座匆忙建起的“纪念馆”,更像是一块巨大的遮羞布,用来掩盖其崛起过程中那些见不得光的血腥与肮脏。
林标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如同入定的老僧,从始至终,他只在矿场和纪念馆说了寥寥几句话。但此刻,他那双一首半闭着的眼睛,却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烁着锐利的光。他也在思考,但思考的不是政治,不是人心。
他在脑海中,用无数的兵棋,推演着攻防。如果他的部队要攻打苍溪县城,需要付出多大代价?如果钟奎的百万大军被围困在元坝镇,黄仁政会从哪个方向,用何种方式发动攻击?那个看似漏洞百出的“弹性防御”矿场,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个诱饵?
当车队驶入元坝镇临时营地的警戒范围时,夕阳己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整个镇子及其周围的旷野,己经被一百多万人彻底改变了模样。环形的防御工事己经初具规模,沙袋、铁丝网构筑了三道防线。
重机枪和迫击炮阵地被巧妙地设置在制高点,与周围的地形融为一体。无数的帐篷和临时窝棚星罗棋布,篝火点点,宛如一片落在人间的星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人群的喧嚣和一种百战余生后特有的、顽强的生命气息。
这里没有苍溪县城那种冰冷的秩序和整洁,却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活力。这里的人,脸上带着疲惫和对未来的迷茫,但眼神里,却没有被驯服的麻木。他们是幸存者,是战士,是跟随钟奎和林标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家人。
看到这番景象,步战车里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和。王龙长舒了一口气,咧嘴笑道:“他娘的,还是咱们自个儿的地盘看着舒坦!虽然破了点,乱了点,但有人味儿!”
就在车队即将驶入指挥部时,营地外围的哨兵突然发出了警报。一束雪亮的探照灯光,瞬间锁定了从川蜀军区方向驶来的一辆孤零零的军用吉普车。几乎是同时,几十个暗处的火力点全都对准了它,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它撕成碎片。
钟奎的指挥车停下,他通过通讯器下令:“放它进来。”
那辆吉普车在重重监视下,缓缓地开到了临时指挥部门前。车门打开,下来几名川蜀军区的军官,为首的一人面容精干,上校军衔。他们不卑不亢地走到钟奎等人面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钟指挥、林司令,奉我们黄仁政司令的命令,特来为二位和各位将军送上一份薄礼,不成敬意。”那名上校说话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周福来那种虚伪的客套。他挥了挥手,手下立刻将几个沉重的箱子从车上搬了下来。
随后,那上校递过来一个加密的军用通讯器,说道:“黄司令想亲自和钟指挥通话。”
钟奎接过通讯器,林标和一众将领立刻围了上来。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个沉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比周福来刻意的热情要内敛,却蕴含着更加强大的压迫感。
“是钟奎同志吗?我是黄仁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