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五月初六，巳时初刻。
右藏库的铜锁在裴垍手中 "咔嗒" 开启，李焕的獬豸玉符与库门的兽首纹第一次完全重合。库内凉气袭人，十万贯银铤码放如墙，每柜封条上的星象暗纹，与尚食局银铤、市署囚衣的针脚一一对应。
"司户佐看第三列，" 裴垍指着柜顶的积尘，"开元二十六年的分银十二柜，这里只剩十一具封条。" 他抽出《太府寺出纳账》，墨迹新鲜的 "范阳军饷" 条目下，本该盖太府寺印的位置，赫然盖着中书省勾检司的紫泥 —— 与尚食局供奉账如出一辙。
李焕蹲下身，验毒针在缺柜的地砖上泛出微光："此处有波斯星尘毒残留，" 他想起易卜拉欣的证词，"正是商团标记被劫货物的毒，说明范阳银铤曾在此中转。" 地砖缝隙里嵌着片苜蓿叶，与小满信中的压花完全相同，暗示陇右道商团曾介入转运。
春杏忽然指着柜身暗纹："这个北斗尾端少了摇光星，" 她展开父亲的织机图纸，"对应市署织坊戊字库的经轴缺口 —— 当年我爹就是用这种残缺纹，暗示分银柜被调换。" 图纸上的缺角处，用密蜡写着 "崔勾检亲署"，与崔勾检的供词互为印证。
未时三刻，大理寺差官送来范阳驿使的验尸报告："暴毙驿使右手小指缺失，" 仵作老周的批注让李焕心头一震，"这是市署织作匠的断指标记，说明他曾是春杏父亲的徒弟。" 报告末页附着半片银铤，底面刻着与右藏库缺柜相同的星象。
"裴大人，" 李焕呈上商团带来的甲胄残片，"范阳模子内侧的大明宫星象，与右藏库的柜身暗纹一致。" 他忽然发现残片边缘的锯齿纹，竟能与春杏父亲腰牌的缺口吻合，"这证明模子用的正是陈忠匠首的织机部件。"
裴垍的手指在账册上划出深痕："如此看来，开元二十六年的分银，表面走了十二道，实则通过缺柜暗箱，将七成税银转入范阳、成德等镇 ——" 他望向李焕，"而尚食局的三成，不过是障眼法。"
更鼓初响时，易卜拉欣带着波斯商团的新发现闯入："范阳节度使府的井底，捞出了十二具缺角银铤，" 他展示的银铤底面，刻着与右藏库缺柜相同的 "陇右道李校尉"，"每具铤身都有织工的血手印，正是春杏父亲的同门。"
春杏接过银铤，忽然在血手印中发现极细的针脚："这是织工的求救暗语，" 她的指尖在血渍上移动，"北斗尾端指向的，是市署后堂的地窖 —— 那里埋着当年被灭口的匠人骨殖。"
子夜，李焕独自留在右藏库，用苜蓿纸拓印缺柜暗纹。月光穿过库窗，将星象投在《长安坊图》上，缺柜的位置恰好对应市署后堂。他忽然想起陈阿爹的话，十年前的宫火案，市署织坊之所以未被烧毁，正是为了保护这些分银暗纹。
"司户大人，" 掌库宦官刘公公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小的当年在星槎商团，曾为陈忠匠首传递过织机图纸，" 他递过片焦黑的帛片，"这是宫火案中幸存的分银总图，十二道星象的中心，是... 是大明宫右银台门。"
帛片展开的瞬间，李焕的呼吸骤停 —— 十二道星象的连线中心，正是存放《开元大衍历》正本的秘书省。而秘书省的方位，在坊图上与右藏库、市署后堂形成等边三角，这意味着十年前的分银，从一开始就是个精密的三角骗局：秘书省的星图、市署的织机、右藏库的银铤，共同构成了这场硕鼠偷天的铁三角。
西更天，李之涣带着举子们的调查结果叩门，手中捧着新抄的《市署织坊物料账》："我们在靛青染料的采购记录里，发现了波斯商团的香料抵价条目，" 他指着墨迹模糊的 "星槎商团" 西字，"每斗染料对应十贯银铤，刚好补足右藏库的缺柜数目。"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李焕望着案头的证据链：从尚食局的银铤刻字到右藏库的缺柜暗纹，从范阳的甲胄模子到市署的物料账，每个环节都严丝合缝。春杏正在用父亲的腰牌比对银铤缺口，易卜拉欣在翻译波斯文的香料抵价单，李之涣则在标注坊图上的十二道分银点。
他忽然想起妹妹小满的信，桑田旁的槐树又开了，小满在信末画了个抱着银铤的獬豸，旁边写着："哥，张二哥说，陇右的驼队都知道，最深的地窖，也藏不住星槎的驼铃。" 这话让他会心一笑，仿佛看见商团的驼队正穿越戈壁，将真相的铃铛摇响在每个驿站。
这一日的右藏库，裴垍亲自封了缺柜所在的第三列，封条上郑重盖上太府寺与御史台的双重印。李焕摸着新得的分银总图帛片，星象中心的秘书省让他想起秘书省校书郎张某的袖口纹 —— 那个曾在核证《九执历》时，露出星象纹的校书郎，原来也是这铁三角中的一环。
当他带着证据走向大理寺，獬豸玉符在晨雾中闪着光。长安城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右藏库的飞檐上。李焕望着远处市署方向升起的靛青色炊烟，忽然想起陈阿爹的话："织机的经纬再密，也挡不住照进来的光。" 而他，正是那束光的传递者，让每个被权势织就的谎言，都在獬豸的注视下，露出经线与纬线的破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