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二年正月初七,人日。长安城的积雪未消,李焕的九獬豸玉符在尚书省大门的铜环上磕出清响。距通天台星轨案结案不过月余,他刚从波斯邸文明步道的落成仪式抽身,便被急诏宣入禁中 —— 这次的案由,是御史台弹劾户部侍郎王播 "私扣丝路商税,中饱藩镇私囊"。
"监丞大人," 尚书左丞韦贯之的官服绣着严谨的山纹,袖口却别着平纹社匠人送的苜蓿扣,"此案牵连甚广," 他递出的《商税亏空账》上,三十西处节度使府的印信盖得歪斜,"王侍郎竟用 ' 军匠世袭 ' 旧制,将商税折成甲胄锻模费。"
李焕的验毒针在账册边缘停顿,针尖泛出与范阳分银案相同的靛青色 —— 这是用匠人断指血混墨的标记。更惊人的是账册夹层,藏着份《藩镇兵甲增补表》,每处缺额都对应着丝路商税的失踪数目,表尾盖着的,正是曾参与逆鹰教阴谋的石国印信。
"这不是简单的贪腐," 李焕的指尖划过 "军匠世袭" 条款,"是借商税之名,行甲胄私铸之实 —— 与当年分银案如出一辙。" 他忽然想起春杏在波斯邸发现的耐火砖账,那些本应用于修缮通言碑的材料,竟被折成商税计入藩镇账册。
卯时初刻,大明宫延英殿的早朝因雪灾提前。宪宗皇帝的御案上,左边摆着李焕呈递的《丝路商税真相牒》,右边堆着王播反控的《匠人乱政疏》。"李监丞以为," 宪宗的朱笔悬在 "军匠世袭" 西字上方,"如何能让商税不入私囊,又保边疆兵甲?"
"回陛下," 李焕的玉符在晨光中流转,"当年匠人脱籍,靠的是《匠籍永废诏》;如今商税归公," 他展开易卜拉欣连夜赶制的波斯商税法译本,"需立《商税首达制》—— 商胡纳税,首达户部,不经节度使转手。" 话未落,殿内便响起王播的冷笑。
"陛下," 王播的官服绣着繁复的北斗纹,"李监丞这是要断了边疆活路!" 他指向《商税亏空账》,"范阳、成德等镇的甲胄," 袖口露出半截逆鹰教暗纹,"全靠商税余利铸造,难道要让边军赤身御敌?"
李焕忽然注意到王播的靴底沾着石国细沙 —— 与通天台基室发现的相同。他当庭展开张承稷新译的《石国密约》,羊皮纸上的粟特文清楚写着:"每千贯商税,换锻模二十具,甲胄五十领。" "列位大人请看," 他的指尖划过 "锻模" 二字,"所谓边疆甲胄," 声音突然低沉,"是用商胡的血税,浇铸逆鹰教的复兴梦。"
殿内哗然。宪宗的目光落在李焕腰间的九獬豸,那是去年因通言碑功绩特赐的品级象征。"朕问你," 皇帝忽然指向《匠人权利宪章》副本,"若立《商税首达制》," 他的朱笔在 "匠人自治" 条款上点了点,"匠人商胡的税赋,可愿首输中枢?"
"回陛下," 李焕想起崇仁坊匠人新刻的税碑,"平纹社的匠人说," 他从袖中取出刻着双语 "触邪税" 的火漆印,"他们宁肯多缴三成税," 火漆印盖在《商税首达制》草案上,"也要让每文钱,都不经过断指人的血手。"
未时三刻,尚书省传来急报,王播的宅邸搜出逆鹰教密信,信中赫然写着 "借商税复军匠,以甲胄迎流亡"。更致命的是,账册最后的波斯文批注,竟出自波斯流亡贵族之手 —— 他们想用商税亏空,在长安重建分银案的暗网。
宪宗的朱笔重重落下,在《商税首达制》草案上批了 "可" 字,却在 "匠人自治商税" 条款旁注:"须经户部勾检。" 李焕知道,这是皇帝对旧官僚的妥协,但至少,商税的阳光己照进被分银案笼罩十年的暗角。
酉时初刻,李焕被正式擢升为大理寺少卿,官服换作深青之色,胸前的獬豸玉符增至十二只 —— 每只代表丝路十二重镇的商税首输。春杏连夜为他改制官服,在领边绣上苜蓿与商神之眼的合纹,针脚间藏着 "首达" 二字的粟特文变形。
"哥," 春杏的银梭划过新官服的补子,"王播的党羽还盯着户部," 她的泪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就像当年分银案余党盯着市署。" 话音未落,张承稷匆匆闯入,呈上从王播书房搜出的《节度使联盟密约》,盟主印信正是消失己久的范阳余党。
更鼓初响时,李焕站在大理寺门前,看着新挂的 "商税首达司" 灯笼。灯笼上的獬豸纹,是波斯商团用琉璃碎片拼的,在雪光中折射出十二道光芒。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初入市署的自己,那时的獬豸玉符只有三只,查的是匠人断指案。
如今玉符十二只,查的是商税通天之案。王播的倒台不过是旧势力的冰山一角,户部勾检司、兵部甲坊署,处处都有分银案的旧纹。但胸前的獬豸角,因沾染了匠人血、商胡泪、波斯火,而愈发锋利。
这一日的御史台,《户部商税案牒》正式升格为《中枢财赋革新案》,李焕的笔尖在 "主官" 栏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再是具体的凶手或祭坛,而是整个盘根错节的财政官僚体系。但他身后,有平纹社匠人、波斯商团、各国译官,这些曾被分银案伤害的人,如今都是他的眼睛、耳朵、甚至双手。
长安城的夜雪渐歇,大理寺的獬豸铜钟敲响子时。李焕摸着新官服上的苜蓿扣,忽然明白,所谓官宦生涯,从来不是独自攀登的天梯,而是带着千万人走出籍册暗网的漫漫长路。当他胸前的十二獬豸与通言碑的万邦合纹遥相辉映,他知道,自己终于从匠人案的查案吏,变成了能在三省门内转动枢机的执棋人 —— 而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次日早朝,宪宗皇帝当众焚毁《军匠世袭账》,火光照亮李焕新赐的鱼符。他的官声,随着商税首达制的推行,渐渐从长安传到河西、陇右,甚至波斯波利斯。但李焕清楚 —— 当他试图将《丝路匠人法典》写入《唐律疏议》,当他提议在科举中增设 "商税明法科",那些藏在《考课令》深处的旧势力,那些刻在《户婚律》页脚的世袭条款,都将成为他路上最坚硬的绊脚石。
这一夜,李焕在新的官署案头,郑重记下:
吏事之难,难在中枢;升官之要,要在破局。昔破匠人籍,今破商税网,明日当破科举门 —— 愿十二獬豸之角,终能撑起万邦文明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