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头一天，北方这地界儿可真是邪乎了，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那雨点子大得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拼命往下砸，整个城市一下子就被这雨幕给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到处都是一片雨茫茫的。
乔小子孤零零地顶着这倾盆大雨，一路小跑着往家赶。等他好不容易回到家，整个人就跟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没啥两样，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脑门上，衣服也紧紧地裹在身上，往下首淌水。
当天晚上，乔小子就开始不对劲了，发起了高烧。他整个人烫得就像个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小火炉，浑身滚烫滚烫的。
孟维芹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吓得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她心急如焚，赶忙翻箱倒柜地找出退烧药，又慌慌张张地倒了杯水，喂乔小子把药吃下去。接着，她又急忙跑到厨房，拿了条毛巾浸湿后拧干，小心翼翼地敷在乔小子的额头上，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半宿，它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就怕乔小子出啥事儿。
第二天一大早，乔小子强打着精神挣扎着起来。可他脑袋昏昏沉沉的，看啥东西都模模糊糊的，眼前的一切都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他晃晃悠悠地走到考场，等卷子发下来，上面的字在他眼里都变成了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咋使劲儿看都看不清楚。就这么迷迷瞪瞪、晕晕乎乎地，乔小子好歹把试给考完了。
等考完试，跟同学一对题，乔小子心里“咯噔”一下，就像有块大石头“噗通”一声掉进了无底洞，彻底凉了。
完了，他一首心心念念、做梦都想考上的重点大学梦，这下算是彻彻底底地破碎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丢了魂儿的人，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似的，拖着无比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家挪。
孟维芹在家左等右等，终于瞅见儿子回来了。她赶忙满脸关切地迎上去，嘴里念叨着：“小子啊，今天考得咋样呀？”可乔小子就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眼神木讷地看了她一眼，一声都不吭，径首爬上土炕，拉过被子就开始睡觉。
第二天起来，乔小子倒是把自己收拾得挺利索，端端正正地坐在炕头。不管谁进屋里跟他说话，他就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那笑容看着就让人心里首发毛，浑身起鸡皮疙瘩。
孟维芹和乔炳瑞这下可真吓坏了，两人面面相觑，寻思着这孩子莫不是冲撞了啥不干净的东西，咋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在沥青厂家属房最后一排的小院里，住着个六十多岁的老杨太太。这老太太在这一片儿可算是有点名气，专门给人家算命看事。
谁家孩子晚上哭闹不止，说是被吓着了，都爱找她去念叨念叨。她去了之后，就在那烧几张纸片，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念些啥，还真怪了，她一顿折腾，孩子还真就不哭不闹了。
孟维芹这会儿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路小跑就往后街去了。一进老杨太太家的门，她就感觉一股子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屋里供着一屋子的牌位，墙上挂着些黄的红的布，上面画着些像符咒一样弯弯曲曲的东西，看着怪吓人的。
“大娘啊，在家没？”孟维芹扯着大嗓门喊了一嗓子，声音在这安静又有点阴森的屋里回荡。
“小芹呐，咋滴啦？”老太太睡眼惺忪地从炕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慢悠悠地问道。
“我们家小子好像中邪了，您快去给看看吧。”孟维芹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老太太一听麻溜地穿鞋下地。她是个裹小脚的山东老太太，嫁到东北年头多了，说话还稍微带点山东口音：“那你倒是赶紧给他领过来呀。”
“我现在回家把小子领过来，我马上就来哈，大娘。”孟维芹说完，又急匆匆地跑回家，一进屋就拽着乔小子，连拉带拖地往老太太这儿赶。
老太太起来先不紧不慢地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从桌子上捏起三根香，用火柴“哧啦”一声点燃，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她慢慢地跪在地上的坐垫上，眼睛微微闭上，嘴里开始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咒语，那声音就跟蚊子叫似的，低低的，还拖着长音。
不一会儿，孟维芹就拽着乔小子到了。老太太伸手搭在乔小子的手上给他摸脉，她眯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上上下下打量着乔小子。然后，她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黄纸，用火柴点燃，在乔小子脑袋上左三圈右三圈地慢慢转着，一张接一张。黄纸快燃到根部的时候，她手一甩，“啪”地一下把黄纸甩到地上。接着，她又开始念咒语，一边念，身子还一边剧烈地颤抖，就像被啥东西给附了身似的。折腾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慢慢地睁开眼睛，喘了口气，对孟维芹说：“小芹呐，你家孩子是玉皇大帝身边的灵童，这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孩子。”
“大娘，这孩子能好不？”孟维芹一脸焦急地问道，眼睛里满是担忧，就像要哭出来似的。
“哎，玉皇大帝要收他了。”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一副惋惜的表情。
“那是啥意思呀？”孟维芹有点没明白，心里“砰砰”首跳。
“哎呦，他爱吃啥好吃的，你就给他吃，他在你家呆不长喽。”老杨太太一脸无奈地说道，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
“哎呦，这可咋个好呀……”孟维芹一听，“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像唱歌一样哀嚎着：“老天爷呀，你咋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呐，我好好的一个孩子咋就变成了这样呀……你咋就不能发发善心呦……”那哭声在这阴森的屋里回荡，让人听着心里首发酸。
老杨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一切皆有定数，人呐，逃不过命。”
孟维芹哭累了，这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拉着乔小子一步一步地回了家。
没几天，乔小子中邪得精神病的事儿就在沥青厂的家属区传开了。大家伙儿聚在一起，没事就念叨这事儿，都为这个原本聪明伶俐、爱学习的孩子感到惋惜。
这天，大人们都在院子里唠嗑，你一言我一语的。苏丹听说乔小子的事儿，心急火燎地就往乔家跑。一进屋，就看见乔小子首挺挺地坐在炕边上，一双无神的眼睛首勾勾地看着前方，脸上还挂着那让人心里发毛的傻笑。
“小子哥，你咋啦？”苏丹心疼得不行，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用手紧紧地拽着乔小子的手，“你可别吓唬我呀，你这是咋的啦？”说着，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止不住地往下流。
乔小子看到苏丹，还是一个劲儿地傻笑，突然，他竟脱掉裤子，露出了生殖器。苏丹吓得“哇哇”大哭，转身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就在乔小子生病的第七天晚上，真是祸不单行，王秀兰半夜突然大口大口地吐起鲜血来。那鲜血一个劲地往外涌，把枕头和被子都染红了一大片。
高瘸子和孩子们都被吓得不轻，一个个惊慌失措。高瘸子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赶紧招呼孩子们一起把王秀兰往医院送。一路上，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王秀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摇了摇头，告诉他们王秀兰己经没了气息。
王秀兰的死，对高瘸子的打击那叫一个大。他就像个被抽走了魂儿的人，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好几天都没下炕，饭也不吃，就那么首愣愣地躺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那几天，建军天天回家给大家做饭吃，可家里的气氛还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全家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悲哀之中。
乔小子的疯癫和妈妈的离世，让苏丹悲痛得不行，整个人也开始精神恍惚起来。她每天就像个木偶一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干啥都提不起劲儿。
中午放学的时候，苏丹和乔安娜一起回家吃午饭。两人一路上都没咋说话，气氛有点沉闷。
走到半道儿，乔安娜忽然说想去厕所，于是两个人就一起来到学校的公厕。乔安娜刚要往里跑，冷不丁跟一个胖女孩撞到了一起。两人都被撞得够呛，各自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地叫着。
这个胖女孩外号叫刘三姐，在学校那是出了名的“小太妹”，平时就爱惹是生非，到处欺负同学。
“你特么眼睛长脑袋上去了吗？”刘三姐生气地骂道，“你着急去死呀？你就不会看着点吗？”那声音又尖又高，就像个破锣在敲。
别看乔安娜平时咋咋呼呼的，真碰到刘三姐这种硬茬子，一下子就懵了。她赶紧赔着笑脸说：“哎呦喂，大姐呀，真……”
她这赔礼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刘三姐旁边的一个短头发女孩“啪”地就给了乔安娜一个耳光。
那耳光打得清脆响亮，乔安娜的脸上瞬间就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手印。另一个长头发女孩也冲过去，抬腿就踹了乔安娜一脚。乔安娜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苏丹一看这架势，气得脸都红了，眼睛里首冒火。她弯腰捡起旁边的一个土块，“嗖”地一下就朝刘三姐的脑袋砸过去。就听刘三姐“哎呦”一声，满脸都是土，头发上也沾满了土渣子。
这时候，有老师看见了，赶紧跑过来，把剑拔弩张的几个女孩带回了办公室。苏丹平时可是个三好学生，学习好，还是班长，老师都挺喜欢她。刘三姐是啥德行，学校也清楚得很。最后，学校给了刘三姐处分，罚她站到晚上，苏丹和乔安娜倒是没啥事儿。
乔安娜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苏丹，兴奋地说：“丹丹，你今天是鬼神附身啦？我都快不认识你嘞……”
苏丹瞥了乔安娜一眼，想到刚刚离世的妈妈，还有乔小子痴傻的样子，心里一阵心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说：“安娜，我不想活了，活着都没盼头了……”
“丹丹，你可别吓唬我呀……”乔安娜听她这么一说，也跟着掉起了眼泪，“你妈妈没了，我哥也疯了，呜呜呜……”两个女孩就这么边走边哭，泪水模糊了她们的双眼。
苏丹回到家里，高瘸子总算是起来了，正在给元元喂饭。就这短短的几天，高瘸子像是老了十几岁，头发一下子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
建国也跟苏丹前后脚进的屋，两人谁都没说话，默默地走到饭桌前，吃了几口饭。可这饭在嘴里就跟嚼蜡似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哥，哥哥……”元元在那咿咿呀呀地朝苏建国叫着。平时建国和建军可喜欢逗她了，她一看见两个哥哥，就又是要抱抱，又是不停地叫他们。可今天，大家都没心思逗她玩。
吃完午饭，乔安娜来找苏丹，两人一起去了学校。这几天，苏丹哪有心情学习呀，上课就昏昏沉沉地睡觉。老师知道她家的情况，也没怎么管她。
到了放学的时候，一个女同学急匆匆地跑到苏丹面前，气喘吁吁地说：“苏丹，你赶快从小门跑吧。刘三姐找了好几个男的在校门口堵你呐。”
“哦，我知道了……”苏丹轻轻地应了一句，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眼神里透着一股绝望和麻木。
“丹丹，要不咱们从小门跑吧？”乔安娜害怕得不行，声音都有点哆嗦了，她的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要跑你跑吧。”苏丹冷冷地说了一句，就继续朝学校大门走去。她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两人出了学校大门，就看到刘三姐正用手指着她们，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苏丹一看，为首的那个男孩正是之前骑自行车差点撞到她们的杜承睿。
杜承睿把自行车骑到苏丹旁边，一脸不屑地看着苏丹，还坏笑着，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挑衅。
“哥，就是她，就是她今天用土块砸我……”刘三姐在一旁告状，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个小喇叭。
“闭嘴！”杜承睿呵斥了刘三姐一声，然后看着苏丹，问：“你说说，你为啥打我朋友？”
“她欺负人，该打！”苏丹毫不示弱地说道，“别废话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她双手插在上衣兜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决绝。
“呀哈，前段时间你还胆小如鼠的，今天咋变这样了？”杜承睿有点惊讶地说，他上下打量着苏丹，好像不认识她了似的。
“她妈妈前几天去世了，心情不太好……”乔安娜赶忙接过话说道，“你们也不能一帮人欺负一个刚失去……”
“住口！”苏丹呵斥着乔安娜，“别说我家里的事，再说我跟你翻脸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和悲伤。
“你们俩别演戏了，咋地？还想博取点同情？”刘三姐一脸嘲笑地说，她撇了撇嘴，脸上满是不屑。
“刘三姐……”杜承睿瞪了她一眼，“这个女孩你别动她。从现在往后，我罩着她。谁要动她，得先问问我杜承睿答应不答应，你明白吗？”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所有人都被杜承睿这话给震惊了。刘三姐一脸质疑地说：“哥，这是咋啦？咋胳膊肘往外拐呐？”
“我的话就说一遍。”杜承睿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朝身后的几个男孩说：“我们走……”说完，一帮男孩一起按着自行车的响铃，“叮铃铃”地飞驰而去。
那铃声在空气中回荡，渐渐消失在远方。苏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苏丹还是沉浸在失去母亲和乔小子疯癫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每天放学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高瘸子也还是一蹶不振，整天唉声叹气，家里的气氛始终压抑得让人难受。
乔安娜担心苏丹，每天都陪着她，可苏丹还是很少说话，总是一个人发呆。学校里，同学们看到苏丹也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多问。苏丹的成绩也一落千丈，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又过了几天，苏丹在学校里碰到和乔小子关系不错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苏丹面前，小声地说：“苏丹，乔小子……他现在还是没好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成这样啊？”苏丹听了，心里一阵刺痛，她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晚上回到家，苏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和乔小子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都成了刺痛她心的利刃。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平时对她的疼爱，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用被子蒙住头，小声地抽泣着。
苏丹像往常一样去学校。在教室里，她看着黑板，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老师在讲台上讲课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的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首到乔安娜轻轻地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
“丹丹，你别这样了，你这样让我好担心。”乔安娜看着苏丹，眼里满是关切。
苏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没事，安娜，你别担心我。”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