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阁二楼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苏若卿攥着嫁衣袖口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厢房,正看见花颜绮将金簪抵在脖颈处,珠帘被撞得噼啪作响。
"宁郎答应今日来赎我!"花颜绮哭得胭脂糊了满脸,藕荷色纱衣歪斜着露出半截雪肩,"若卿姑娘别逼我......"
苏若卿瞥了眼漏刻,铜壶滴漏己经指向申时三刻。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夺过梳妆台上的银剪,"咔嗒"绞断了自己一缕青丝:"三年前我替你挡下龟公的鞭子时,你发誓会报答我。
如今我大婚在即,你却要让我背着逼死花魁的罪名出阁?"
花颜绮的手一颤,金簪当啷落地。
苏若卿趁机将人按在妆镜前,十指飞快地替她绾起堕马髻:"那宁生若真有心,怎会三年都凑不出二十两赎身银?
城西米铺的杜娘子昨日还同我说,瞧见他用描金扇子换了酒钱。"
门外传来林芷昕焦急的跺脚声,苏若卿咬紧后槽牙,将最后一只金步摇插进花颜绮发间。
菱花镜映出她眉心沁出的薄汗,石榴红嫁衣的领口早己被冷汗浸透。
"苏姑娘留步!"花珍瑶堵在楼梯转角,绛紫裙裾扫过满地瓜子壳。
她往苏若卿袖中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杜鹃那丫头又闹着要寻短见,您看......"
苏若卿指尖捻了捻银锭的棱角,忽听得街市传来酉时的梆子声。
她反手将荷包抛给林芷昕,提着裙裾就往门外跑:"明日辰时带她到城隍庙——若我能活着从喜轿上下来!"
暮色裹着细雪扑在脸上,主仆二人沿着朱雀街狂奔。
绣着缠枝莲的红绸鞋陷进雪泥,苏若卿索性甩了鞋子赤足飞奔。
忽然一声马嘶撕裂黄昏,檀木马车从斜巷里横冲出来,车辕上跳动的琉璃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趴下!"车夫暴喝声未落,苏若卿己被缰绳扫中小腿。
她重重摔在馄饨摊的草棚上,竹篾划破嫁衣下摆,金线绣的并蒂莲沾满泥浆。
车帘被缓缓掀起一角,露出了里面玄色锦袍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外的苏若卿,然后突然扔出一个金元宝,那金元宝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落在了苏若卿的面前。
苏若卿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将金元宝砸回车辕,“留着买棺材吧!”她的声音冰冷而又决绝,仿佛对这个男人毫无感情可言。
林芷昕见状,急忙上前搀扶起苏若卿,就在这时,她瞥见了车夫腰牌上刻着的一个“肃”字。然而,还没等她仔细看清楚,那辆马车便如同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了漫天的飞雪中,只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车辙印。
戌时的更鼓突然响起,那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夜中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催命的符咒一般。苏若卿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渍,那血渍在她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河岸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悠扬的唢呐声,那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凄凉。对岸的点点红灯笼在雪幕的映衬下,宛如喜烛滴落的胭脂泪,凄美而又哀伤。
苏若卿踉跄着扑到河堤柳树下,赤足陷进半尺深的积雪。
对岸十六盏羊皮灯笼在风中晃成一片暖黄,慕容宇轩玄色貂裘上金线绣的麒麟纹映着雪光,腰间玉带扣还系着她去年端午打的同心结。
"你果然在这里等。"慕容宇轩解下貂裘裹住她发抖的身子,掌心贴着她冻僵的指尖,"三年前你说过,朱雀桥塌了就走漕运码头,漕运封冻便来护城河畔。"
林芷昕突然扯下自己杏色披风盖住苏若卿血迹斑斑的双足:"酉时三刻了!
礼乐班子还在太守府门口吹《凤求凰》呢!"小丫鬟急得去拽慕容宇轩的绛红广袖,却在碰到织金云纹时突然缩手——那袖口还沾着城南老银匠特制的茉莉头油香。
慕容宇轩从怀中掏出鎏金手炉塞进苏若卿怀里,铜炉盖上镂空的喜鹊登梅图案烙着她掌心的纹路:"我让迎亲队绕城三圈,此刻西市胡商正往他们马车上砸波斯蜜枣。"他低头替她系紧貂裘带子,指腹掠过她颈侧被竹篾划破的血痕,"只是拜天地时要委屈娘子戴着凤冠,莫让喜娘瞧见伤口。"
对岸突然传来货郎悠长的吆喝声,两盏写着"慕容"的白纱灯笼从乌篷船头挑起来。
苏若卿站在护城河边,远远地望着那座宏伟的太守府。护城河上的寒气蒸腾,如同一层薄纱,将太守府的飞檐笼罩其中。她定睛看去,只见那飞檐下挂着一串朱砂染就的绸花,鲜艳夺目,仿佛在寒冷的冬日里绽放出一抹亮色。
而在那飞檐的一角,二十八个鎏金铃铛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仿佛在演奏一场美妙的音乐会。这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给人一种宁静而悠远的感觉。
苏若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接住那纷扬飘落的雪片。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雪花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突然伸过来,用绛纱袍袖替她遮住了头顶的风雪。
她转头看去,只见慕容宇轩正微笑着站在她身旁,他的袍袖如同一片彩云,为她挡住了寒冷的风雪。苏若卿心中一暖,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
就在这时,一旁的林芷昕突然开口说道:“新娘子踩轿凳的时辰……”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一般,戛然而止。
慕容宇轩见状,微微一笑,随手解下腰间的羊脂玉佩,如同抛出一颗流星一般,准确无误地扔向了林芷昕。那小丫鬟慌忙伸手接住,玉佩上还带着慕容宇轩的体温,让她的手微微一颤。
只听见苏若卿带着笑意的咳嗽声传来:“拿这个去东街换三斤桂花糖,看能不能堵住你的嘴?”林芷昕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但还是连忙点头应道:“是,小姐。”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破冰声传来,原来是一艘漕船破开了冰面,缓缓地驶了过来。船头的灯笼在寒夜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慕容宇轩的侧脸映照成了一片暖玉色,宛如仙人下凡一般。
苏若卿悄悄攥紧他袖中暗袋里的合婚庚帖,粗麻纸边缘磨得起了毛边——那是他七岁时用《急就章》残页糊的,如今浸了两人掌心的汗,反而透出桑皮纸原本的竹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