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纹窗棂透进第五声更鼓时，苏若卿在椒房殿的沉香里睁开了眼。
榻边煮药的人正用银匙搅着琥珀色汤药，垂落的青丝被炉火镀上金边——那人转身的刹那，苏若卿突然抓住滚烫的药盏。
"阿萱。"药汁泼在苏殇悠手背，烫出红痕的位置恰好与魅瑶萱生前被烛油灼伤的旧疤重叠。
魅瑶萱怔怔望着被攥住的手腕，魂魄在苏殇悠体内剧烈震颤。
三年前冷泉殿大火那夜，正是这道疤勾住了苏若卿披散的嫁衣，让本该坠入火海的皇后多活了三十六个月。
此刻他借着旁人的躯壳，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
"娘娘烧糊涂了。"属于苏殇悠的声线带着不自然的颤抖，魅瑶萱用浸过井水的帕子敷她额头。
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遍——永巷漏雨的冬夜，他总把冻僵的手焐热才敢触碰高烧的皇后。
苏若卿突然翻身压住那截手腕，簪尖抵住对方颈后封印符："冷泉湖的冰纹花是巫族血契，你借苏姑娘的身子，就不怕魂飞魄散？"她指尖顺着脊椎往下数，在第三块骨节处摸到凸起的朱砂痣，那是魅瑶萱还是暗卫时替她挡箭留下的。
两滴滚烫落在魅瑶萱手背。
他想起初遇那日，十六岁的苏若卿也是这样边哭边给他包扎伤口，金步摇的流苏扫过他染血的锁骨。
此刻隔着旁人的躯体，他只能将呜咽咽成一声叹息："西十九日，够臣...够奴婢侍奉娘娘到上元节。"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时，魅瑶萱正往苏若卿寝殿摆白山茶。
这是苏殇悠绝不会犯的错——真正的苏家嫡女最恨此花，当年正是她将白山茶掷在庶妹脸上，骂着"下贱胚子只配戴绢花"。
但魅瑶萱记得，苏若卿成为和亲公主那日，发间白山茶是被鲜血染红的。
"你连摆瓶都要按我旧时习惯。"苏若卿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
她披着魅瑶萱生前那件玄色大氅，指尖抚过花瓣上未化的雪，"三年前你说要教我跳拓跋部的祈福舞，现在还剩西十七天。"
魅瑶萱慌忙后退，腰却撞上博古架。
羊脂玉瓶坠落瞬间，两人同时伸手去接——这个姿势像极了当年在柔然马场，他抱着从惊马上摔落的苏若卿滚入苜蓿花丛。
此刻苏若卿的唇离他借来的面容不过半寸，呼吸间尽是白山茶的冷香。
"求你。"苏若卿突然扯开他的衣襟，露出苏殇悠心口那朵冰纹花，"拓跋惊鸿要我初雪之日侍寝，你就当...就当最后成全我一次。"她颤抖的指尖点上魅瑶萱喉结，那是魂魄附体后唯一保留的印记。
魅瑶萱在濒临溃散的边缘抓住最后清明。
他咬破舌尖用疼痛压制情动，将苏若卿裹进大氅的动作却温柔得像在收拢碎月："臣去取安神香。"转身时苏殇悠的银镯突然绷断，十七颗珍珠滚过青砖的声音，恰似永巷更漏。
子时三刻，魅瑶萱跪坐在偏殿擦拭染血的银镯。
苏殇悠的魂魄在识海里叹息："你明明能用我的嗓子唱巫族情歌。"
"让她记住这张脸，将来见到真正的苏姑娘才会手下留情。"魅瑶萱将裂开的冰纹花玉佩按在心口。
今夜苏若卿扯他衣襟时，这枚藏在苏殇悠怀中的信物被扯落——三年前他正是握着半块玉佩，在冷宫大火里推开钉死的窗棂。
五更天的雪粒子敲打窗纸时，魅瑶萱突然起身推开菱花窗。
月光将他投在苏若卿寝殿的剪影拉得很长，恍惚还是那个跪在雪地里为公主守夜的少年暗卫。
他对着虚空呢喃了半句拓跋部的情诗，尾音散在呼啸的北风里。
冰裂纹窗纸内，苏若卿攥着从大氅里摸出的半块玉佩，将脸埋进残留体温的玄色貂毛。
玉佩边缘新沾的朱砂，在月光下红得像大婚那夜的守陵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