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沿着案几边缘滴在青砖上，苏若卿数过三千七百遍的裂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污渍。
拓跋惊鸿的拇指几乎陷进她下颌骨，白瓷碎片在他掌心割出细密血珠，混着汤药渗进她的衣领。
"给朕咽下去！"
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苏若卿咬紧的牙关被铁制护甲撬开。
三年前那碗合卺酒也是这般滚烫，顺着喉管烧穿五脏六腑。
她突然弓身撞向帝王胸口，藏在袖中的半块青玉璜重重磕在对方肋骨上——那是慕容宇轩送她的及笄礼。
拓跋惊鸿闷哼着松手，鎏金暖炉被掀翻在地。
林芷昕捧着铜盆冲进来时，正看见苏若卿伏在碎瓷堆里咳嗽，染着蔻丹的指甲抠进砖缝："当年若不是你撕毁盟约......"
"盟约？"帝王扯断珠帘的动作惊飞了檐下的寒鸦，十二道玉坠子砸在苏若卿背脊，"慕容氏私运军械给西凉残部，刑场上的血渗透三层夯土！"他踩住那截青玉璜，裂纹顺着凤凰羽翼蔓延到苏若卿瞳孔里。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灭炭盆，林芷昕颤抖着去捡碎玉，被拓跋惊鸿一脚踹中肩胛。
铜盆滚到苏若卿脚边，水面倒映出她脖颈间发紫的指痕："陛下既要我当活死人，何不首接赐白绫？"
剑鞘击打梁柱的声响惊动了巡逻的禁军，拓跋惊鸿突然拽起苏若卿往内室拖。
织金帐幔缠住她冻裂的脚踝，后腰撞上拔步床角时，她听见对方从齿缝里挤出低语："你敢死，朕就把林芷昕送去暖春阁，让慕容宇轩的尸骨喂漠北野狗。"
苏若卿的挣扎凝固在药香弥漫的锦被间。
三年前和亲途中，正是花珍瑶带着暖春阁的人劫走她的嫁妆箱，那些装着慕容氏书信的红木匣子，此刻恐怕早己变成指控叛国的证物。
更漏声混着呜咽在梁柱间游荡，拓跋惊鸿离开时扔下的玄狐裘盖住了床角的血渍。
林芷昕爬过来给她涂药膏时，窗缝里漏进的月光正照在丫鬟腕间的银铃铛上——那是西凉亡国前，慕容宇轩送给她们主仆的逃生暗号。
"公主，慕瑶殿下前日递了腰牌......"林芷昕蘸着温水擦拭她手腕结痂的咬痕，"说是找到当年护送您和亲的顾校尉......"
苏若卿突然攥紧染血的床褥。
记忆里那个在戈壁滩上为她摘红柳花的少年将军，如今竟成了拓跋慕瑶的心上人。
檐角青铜铃在子夜时分发出清响，她盯着裘衣上属于帝王的蟠龙纹，突然低笑出声："拿纸笔来。"
卯时初刻的梆子声撞碎冰凌时，拓跋惊鸿正在崇政殿批阅军报。
沾着墨迹的狼毫笔尖悬在"顾宇澄"三字上方，北镇抚司密折里写着此人上月私会西凉商队。
案头烛火突然爆开灯花，帝王抬眼望向泛白的天际线，昨日折断的青玉璜碎片在奏折下压出浅痕。
"陛下，慕瑶公主的轿辇到玄武门了。"
掌事太监话音未落，拓跋惊鸿己瞥见奏折缝隙里半片干枯的红柳叶。
这是西凉边境特有的植物，去年秋猎时，他曾见顾宇澄的马鞍袋里飘出过同样的叶片。
风雪裹着朝霞染红窗棂，帝王指腹着虎符边缘的缺口。
案角药碗残留的渣滓渐渐凝固成深褐色，像极了三年前刑场上擦不净的血垢。
崇政殿的铜雀香炉腾起第三缕青烟时，拓跋慕瑶的银狐风领己经沾满雪珠。
顾宇澄跪在鎏金地砖上的膝盖微微发颤，玄铁护腕与青玉扳指相撞的声响，恰好掩住了他后槽牙摩擦的动静。
"皇兄，漠北十三部的牛羊契约在此。"拓跋慕瑶将羊皮卷铺在案头，朱砂印鉴蹭过奏折下压着的红柳叶，"若得顾将军为驸马，今冬粮道可保畅通。"
拓跋惊鸿的指尖在"私会西凉商队"的密报上顿了顿，忽而用砚台压住顾宇澄腰间的镂空银薰球。
那物件纹样是西凉皇室独有的九曲连环纹，去年秋猎时还系在慕容宇轩的蹀躞带上。
"初八是个吉日。"帝王突然轻笑，狼毫笔尖戳破羊皮卷边缘，"不过漠北风沙大，顾将军该换副银丝软甲。"他分明看见顾宇澄叩首时，额角青筋在烛火下跳成西凉刺客常用的暗号节奏。
殿外传来禁军铁甲相击声，拓跋慕瑶扶着顾宇澄起身的刹那，年轻将军的指尖在公主掌心划出三道血痕。
这动作像极了三年前西凉使臣传递密信的切口，拓跋惊鸿眯眼盯着案头将熄的烛火，药碗里残留的渣滓突然泛起诡异的蓝光。
冰棱坠地的脆响惊破雪幕，苏若卿赤足踏过永巷时，足跟的裂口在青砖拖出蜿蜒血线。
林芷昕抱着锦靴追到琉璃照壁前，正撞见两个洒扫宫女缩在梅树下嚼舌根。
"冷宫那位怕是疯了，怀着龙种还敢......"
"听说黄门侍郎安德轩昨儿看见......"
苏若卿的素白中衣突然扫落枝头积雪，染着冻疮的手指攥住说话宫女的发髻："当年本宫执凤印时，尚宫局的规矩是割舌喂鹰。"她腕间的银铃铛撞在琉璃瓦上，惊得林芷昕慌忙去捂那宫女的嘴。
梅香混着血腥气在回廊弥散，苏若卿转身走向北宫门的刹那，腹部的抽痛让她险些撞翻鎏金鹤擎烛台。
三年前母后就是在这条宫道被废去双目，青石砖缝里还嵌着半枚断裂的玳瑁护甲。
"姐姐连双履都穿不稳，如何教养皇子？"
苏婉悠的鎏金步摇刺破雪雾，八个抬辇太监在丈外跺出整齐的雪坑。
贵妃指尖绕着赤金过继文书，孔雀纹广袖里掉出块刻着"林悦瑶"的银锁片——那是苏若卿乳娘临终前塞进襁褓的物件。
苏若卿的指甲陷进照壁缝隙，喉间翻涌着三日前被迫灌下的落胎药苦味："你敢碰悦瑶的衣冠冢......"
"陛下说冷宫阴气重，小皇子该换个母家清白的娘亲。"苏婉悠的护甲划过文书上的朱砂印，突然俯身贴近苏若卿耳侧，"就像二十年前萧山王后换掉和亲公主的生辰帖......"
雪粒子突然灌进苏若卿的领口，她想起慕容宇轩战死那日，边关送来的血书里夹着半片萧山王室徽记。
林芷昕的惊呼声中，她己扯住苏婉悠的鸾凤披帛，染血的足底踏上贵妃云肩："萧山逆党早该绝嗣，你倒是给自己挑好了棺木纹样！"
青铜檐铃在狂风中骤响，苏婉悠的珊瑚耳坠突然断裂，滚进梅树根部的蚁穴。
她抚着颈间抓痕轻笑时，袖中掉出个鎏金竹节熏炉，镂空处隐约可见萧山图腾的蛇形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