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的夏天格外闷热。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万里蹲在门口的老槐树下,望着远处蜿蜒的土路发呆。
"万里!"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回头看见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两条麻花辫在身后一跳一跳的。她手里攥着一个布包,脸上还带着汗珠。
"给,这是我妈烙的饼。"她把布包塞给他,"听说你要去县城上中专了?"
万里接过布包,感觉沉甸甸的。他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土坷垃:"嗯,我大非要我去。"
"其实......"她咬了咬嘴唇,"我也想去城里打工。可我爹非要我上高中,说将来考大学。"
万里抬头看着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斑斑驳驳的。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们一起在奶奶庙的教室里烤火。她总是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他,自己坐在风口。
"城里......"万里刚开口,就听见父亲在喊他。
"万里!回家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去县城报名!"抓口的声音洪亮而坚定。
万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她也跟着站起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万里,你要好好的。"
"你也是。"万里说。他感觉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带着万里去了县城。机械中专在县城边上,红砖墙上刷着"知识改变命运"的标语。报完名,父亲带着万里在学校里转了一圈。
"你看,多好。"父亲指着操场上的学生,"等你毕业了,也能穿这样的工作服。"
万里看着那些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学生,突然想起了她。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开学第一天,万里就遇到了困难。他从来没接触过机械,连最简单的零件都认不全。老师讲的课,他有一大半都听不懂。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要不......退学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万里想起父亲和爷爷为了他整天早出晚归,又想起她临走时塞给他的布包,心里乱成一团。
第二天,万里给家里写了封信。信里说他想退学,想去城里打工。信寄出去后,他每天都在等回信。
一周后,回信来了。信是母亲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万里,你爷爷病了。他说你要是退学,他就不治了......"
万里攥着信,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信纸上。他知道,他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从此以后,万里开始拼命学习。他每天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周末别人都出去玩,他就一个人在教室里学习。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机械。那些冰冷的零件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他能感受到它们的温度和脉动。
两年后,万里毕业了,可是那个时候学校里己经不包分配工作了。
那是1977年的一个下午,万里蹲在田埂上,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麦田。六月的太阳毒辣辣地晒在背上,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浸透了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
他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尖还残留着机油的味道。在县城修车铺干了一年,手上的茧子都变了样,从握扳手的地方长出来,硬邦邦的。现在握起锄头,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万里!"母亲在院子里喊他,"你爷爷又咳血了!"
万里扔下锄头就往家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爷爷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胸口剧烈起伏着,手里攥着的毛巾上沾着暗红的血迹。
"我去请大夫。"万里转身就要往外走。
"别去了,"爷爷喘着粗气说,"老毛病了,花那冤枉钱干啥。"他说着又要咳嗽,万里赶紧上前扶住他佝偻的背。
爷爷的身子轻得吓人,像一把干柴。万里记得去年离家时,爷爷的身体还很硬朗。这才一年光景,人就垮了。夜里,万里躺在木板床上,听着隔壁爷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久久无法入睡。月光从窗棂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想起在县城修车铺的日子,虽然累,但每个月能挣十几块钱。现在回来了,地里的活计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得留下照顾爷爷。
第二天一早,万里去村支部报到。支书老胡听说他中专毕业回来了,眼睛一亮:"正好村里缺个识字的,你来当民兵吧,每个月有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