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庭时走廊的地砖有点凉。
林疏桐走在前面,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道小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干玫瑰胸针——和她刚才在法庭上说话时晃的那枚是同一个。
"苏晚把藕汤煨在砂锅里了。"她侧头,耳尖还泛着庭审时的红,"她说凉了就不甜。"
花店门铃"叮铃"响的时候,苏晚正从后厨探出头,发梢还沾着水珠,显然刚换了护士服。
她手里端着青瓷碗,藕块在琥珀色汤里浮着:"周律师,尝尝看,我加了花店后院的莲子。"
林疏桐把公文包搁在花架上,蓝玫瑰苗的叶子从夹层里探出来。
她摘下橡胶手套,指腹蹭掉我手背上的花泥印子:"下午陈默肯定要揪着'维护能力'不放。"
"社区能作证啊。"苏晚把汤碗塞给我,"上周张奶奶还说,疏桐每天早上去花房,比她晨练还准时。
王阿姨术后康复,疏桐送了三个月向日葵——这些难道不算维护?"
林疏桐扯了扯她的白大褂:"苏晚。"
"我认真的。"苏晚搬来藤椅坐下,"花房不是死的,是活的社区心脏。
你养母在的时候,帮多少人熬过难关?
这些故事比账本管用。"
我喝了口藕汤,甜得舌头尖发暖。
掏出笔记本:"需要居民签字的证词,最好附照片或视频。"
林疏桐的手指在花架上轻轻敲,敲过非洲菊、洋桔梗、还有一盆刚冒新芽的薄荷:"张奶奶住在3单元201,总说养母给她的第一束百合'比亲闺女的生日蛋糕还香'。
王阿姨在402,去年冬天她儿子出车祸,疏桐每天送向日葵......"
"明早八点。"我合上笔记本,"我开车,一家家走访。"
第二天清晨的花房飘着露水味。
林疏桐背了个帆布包,里面装着拍立得和一沓印着"花房记忆"的便签纸。
她给我递了杯热豆浆:"李大爷在巷口老茶馆,养母以前常去和他下棋。"
第一家是张奶奶。
她开了门就拽住林疏桐的手,指甲盖还沾着青菜叶:"小桐啊,你养母走那年冬天,要不是你每天送百合,我那间阴面屋子早该发霉了。"她翻出相册,泛黄照片里,二十岁的林疏桐抱着一大束百合站在花房门口,身后是养母弯着腰修剪玫瑰的背影。
王阿姨家的防盗门上贴着向日葵贴纸。
她抹着眼泪翻出手机:"看,这是去年冬天的朋友圈,'今天的太阳在花瓶里'——疏桐送的向日葵,真的能让人不想掉眼泪。"
老茶馆的铜壶"咕嘟"响时,李大爷正往盖碗里撒茉莉花。
他盯着林疏桐,镜片后的眼睛慢慢红了:"你养母啊,总说'花要开给需要光的人'。
十年前小周那孩子交不起学费,她偷偷把花房卖的钱塞给他妈;陈阿婆老伴走那天,她搬了整整二十盆白菊放在楼道里......"
林疏桐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影子。
她掏出拍立得时,手有点抖:"李爷爷,能讲讲那盆蓝玫瑰吗?
养母说那是她最宝贝的嫁接苗。"
"那是她救的第一个孩子。"李大爷的茶杯沿沾着茶渍,"二十年前有个弃婴,裹着蓝布,就放在花房门口。
她把孩子抱回去那天,说要嫁接株蓝玫瑰,说'这孩子和蓝玫瑰一样,难养,但值得'。"
我低头记笔记,钢笔尖在纸上洇了个小墨点。
林疏桐的影子落在本子上,发梢扫过"弃婴""蓝玫瑰"那行字。
晚上十点的律所只剩我桌上的台灯亮着。
收集来的证词、照片、聊天记录摊了半张桌子。
最底下压着张拍立得,是李大爷说"蓝玫瑰"时,林疏桐侧头的样子——她耳后沾着点花泥,和那天在法庭上蹭在我手背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我翻到最后一沓资料,突然露出张泛黄的纸角。
抽出来看,是张手写的嫁接记录,落款日期是林疏桐三岁那年,上面写着:"蓝玫瑰嫁接成功,给我的小桐桐。"
纸页背面有行小字,被水浸过,模糊但能辨认:"若我走后,花房归小桐,任何人不得侵占。"
空调突然"滴"了一声。我捏着那张纸,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键盘敲得手指发僵时,我揉了揉后颈。
打印机"滋滋"吐纸,辩护词最后一页落进托盘——"花房作为社区公共记忆载体"几个字还带着墨香。
资料堆里的拍立得滑出来。
照片上林疏桐耳后的花泥,和我手背上那道印子重叠。
养母的嫁接记录被我用塑封袋封好,压在最上面——那行"若我走后,花房归小桐"的字迹,足够撕开原告"遗产无明确遗嘱"的谎话。
手机在桌角震动。
是林疏桐发来的消息:"豆浆温在保温杯里,在你常坐的花架第二层。"
我抓起外套往花店跑。
玻璃门映出她的影子——正踮脚够高柜上的蓝玫瑰,发梢扫过洋桔梗的花瓣。
听见动静回头,手里多了束裹着蓝纸的花:"给你的。"
蓝玫瑰在最中间,周围是洋桔梗、向日葵,还有株刚冒芽的薄荷。"蓝玫瑰是我。"她指尖抚过花瓣,"洋桔梗你总拿,薄荷...那天你帮流浪猫擦爪子,沾了薄荷香。"
我捏着花茎的手发紧。
她突然笑:"苏晚说律师需要点'活着的证据'。"
手机又震。
这次是陈默的消息,对话框跳出来的瞬间,后颈的汗毛竖起来——"明早九点,法院见。
新证据,花房归属,另有说法。"
林疏桐凑过来看,指尖碰了碰我冰凉的手背。
她的花束蹭着我手腕,薄荷香混着玫瑰味往鼻腔里钻。
"他说的'新证据'..."我喉结动了动。
"是威胁。"她把花往我怀里塞了塞,"但花房里的故事,比任何证据都重。"
走廊风灌进来,吹得蓝纸沙沙响。
我摸出手机翻聊天记录,养母帮小周交学费的证词、王阿姨的向日葵朋友圈、张奶奶的老照片,全在备忘录里闪着光。
林疏桐突然拽我袖子:"去花房。"
深夜的花房飘着露水味。
她打开灯,二十盆白菊在角落静立——是李大爷说的,陈阿婆老伴走那天搬来的。
月光透过玻璃顶洒在花上,每片叶子都沾着银边。
"养母说,花会记住所有善意。"她的声音轻得像花瓣,"陈默的证据,能敌得过二十盆白菊吗?
能敌得过张奶奶的相册、王阿姨的朋友圈吗?"
我低头看手里的花束。
蓝玫瑰的刺扎着掌心,疼得清醒。
手机屏幕还亮着,陈默的消息像根刺,扎在"花房归属"西个字上。
林疏桐突然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指沾着花泥,温温热热的:"周律师,明天,我们用花房里的故事,砸穿他的'新证据'。"
远处传来流浪猫的叫声。
我摸出兜里的猫粮撒在花房门口,转头时正撞进她的眼睛——里面有月光,有花,还有股子没被压垮的韧劲儿。
陈默的信息还躺在手机里。
但花房的露水落下来,打湿了我手背上的花泥印子。
我突然想起养母嫁接记录的最后一句:"蓝玫瑰难养,但值得。"
值得为它熬通宵整理证词,值得为它在法庭上撕开所有漏洞,值得...哪怕陈默的"新证据"是把刀,也要攥着花房里的故事,迎头撞上去。
手机屏幕暗下去前,我给陈默回了条消息:"明早九点,我等你。"
林疏桐的花束在怀里暖着。
蓝玫瑰的刺还扎着掌心,但疼得踏实——有些东西,比输赢更值得守住。
窗外的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
花房的灯还亮着,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两株靠在一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