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赵刚推进老城区仓库时,他怀里的战术背包磕在锈蚀的铁门上,发出闷响。
这仓库是我退役后花三个月盘下的,外墙刷成和周围废品站一样的灰色,卷帘门内侧焊了三道钢栓——当年在边境搭建临时掩体的手艺,用在藏装备上倒也合适。
“去里间。”我踢开脚边半箱过期机油,指了指用防雨布罩着的铁皮柜,“墙角有行军床,别碰窗户。”
赵刚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我从柜顶取下的95式战术背心——那是托老战友从军品市场搞的民用版,弹夹袋里塞着强光手电和压缩饼干。
他女儿的哭声突然从他口袋里的手机传出来,是苏若雪发来的视频: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趴在救护车座椅上,鼻尖还挂着泪,却使劲儿把沾着草莓酱的饼干往护士阿姨嘴里塞。
“苏医生说幼儿园后门有辆黑车晃了十分钟。”我把手机递还给他时,故意用拇指抹过他手背的擦伤——那是被夜枭手下用铁链抽的,伤口边缘泛着紫色,得尽快换药。
赵刚盯着视频里的女儿,眼泪啪嗒砸在战术背心上,把“猎隼”的刺绣标志晕开一片。
凌晨三点十七分,仓库卷帘门的缝隙漏进两道白光。
我抄起墙角的撬棍抵在门后,首到听见苏若雪敲了三下、停两秒的暗号才松劲。
她裹着的白大褂沾了点血,怀里却抱着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发梢还滴着雨——刚才那阵急雨来得突然,她应该是抱着孩子从停车场跑过来的。
“烧退了。”她把孩子轻轻放在行军床上,转身时带起一阵消毒水味,“布洛芬混悬液喂了五毫升,赵小姐说要给‘雪雪阿姨’画彩虹。”
赵刚扑过去时差点撞翻铁皮柜,他跪在行军床边,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女儿沾着饼干渣的嘴角,喉结动了半天只憋出句“谢谢”。
苏若雪没接话,己经扯过我刚放下的战术背心,从内侧口袋摸出U盘:“先看这个。”
电脑是我藏在货架夹层的二手ThinkPad,开机时风扇发出刺耳的嗡鸣。
U盘里的文档加密了,我输入小周的生日——那个在雨林里替我挡了颗流弹的小子,牺牲时口袋里还装着给女朋友买的银镯子。
屏幕亮起的瞬间,苏若雪的手按在我手背:“是夜枭的核心成员名单。”
名单最上面是个熟悉的名字:陈虎。
我捏紧鼠标的指节泛白——三年前边境任务,这小子还是我们的线人,后来突然断了联系。
照片里他左脸多了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和我后颈的弹片疤倒像是对孪生兄弟。
“他上个月在‘蓝月亮’酒吧出现过三次。”苏若雪调出自己整理的医疗记录,“酒吧老板上个月被送进急诊,脾脏破裂,说是喝醉了摔的——但他肋骨断了三根,排列方向像被军靴踢的。”
我摸了摸战术刀的刀柄,里面的U盘硌得掌心发疼。
蓝月亮酒吧在市中心边缘,我送外卖时路过过,霓虹灯牌缺了个“亮”字,总在雨夜闪着幽蓝的光。
“我去看看。”我扯下沾着机油的外套,换了件洗得发白的黑T恤——太新的衣服在那种地方反而扎眼。
苏若雪突然抓住我手腕,她的手指凉得像急诊室的镊子:“后颈的疤又红了。”
我没说话。
那道疤是当年拆诡雷时溅的,每次要出任务就痒得厉害,像有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
苏若雪松开手,从白大褂里摸出管皮炎平:“涂了再走,别挠破。”
蓝月亮的门帘掀开时,霉味混着劣质威士忌的甜腻涌出来。
我找了个能看见吧台和后门的角落,要了杯冰水——酒精会模糊判断力,这是新兵连班长用皮带抽出来的教训。
两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在台球桌旁抽烟,其中一个卷起袖子时,我瞥见内侧的黑乌鸦纹身——和名单里陈虎的标记一样。
他们的方言带着边境口音,我眯起眼,假装低头玩手机,耳朵却竖起来听:
“……码头那批货得赶在涨潮前搬,老陈说那东西金贵,磕了碰了夜枭要扒皮。”
“急什么?那姓林的外卖员早该喂鱼了,能翻出什么浪?”
我捏着冰水杯的手紧了紧,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后颈的疤突然疼起来,不是痒,是当年弹片扎进肉里的钝痛——小周说过,这疤是刻在骨头里的哨子,疼了就要冲锋。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苏若雪发来的定位:老仓库的监控画面里,赵刚正给女儿盖被子,小姑娘翻了个身,把彩虹蜡笔画压在脸底下。
我喝完最后一口冰水,起身时故意撞了下台球桌——皮夹克男的烟头掉在地上,骂骂咧咧弯腰去捡。
他没看见,我蹲下去时,用战术刀的刀尖挑走了他掉在桌脚的火柴盒。
盒面上印着“凌晨三点,3号码头”,字迹被烟油浸得有些模糊,却刚好和他们的对话对上。
雨还在下,我走进巷口时,听见身后传来皮靴踩积水的声音。
不是一个人,至少两个。
我摸了摸藏在袖管里的战术刀,嘴角扯出点冷笑——夜枭要收网?
那正好,我也该把这张网撕个窟窿。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地下车库里,苏若雪抱着装着医疗设备的箱子走向电梯。
电梯镜面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新收到的短信只有一行字:“林战在蓝月亮,速来。”发件人号码被加密成乱码,末尾跟着个血红色的乌鸦图标。
当消毒水的味道顺着鼻腔钻进来时,我正调出最后一份电子病历。
在由老仓库二楼改造而成的临时办公室小隔间里,电脑风扇转得好像要散架了,屏幕的蓝光把墙面映得发绿——这是我让护工小王从医院内网导出来的近三年外科手术记录。
用加密U盘拷贝回来时,他的手都在发抖,反复确认“苏主任,您这是在帮警方办案吧”。
鼠标滚轮向下滑动,第78页的病历编号突然刺痛了我的眼睛。
3127号,手术日期是2023年5月17日,患者姓名栏写着“无名氏”,但术中记录里的那句花“取出体内两枚金属异物,呈不规则碎片状,符合7.62毫米步枪弹爆炸后飞溅的特征”让我的手指猛地一缩。
三年前在边境雨林,林战后颈的弹片也是这个型号,当时我用镊子夹着那半枚弹片对他说:“留着吧,比军功章实在。”
“叩叩。”
铁皮门被雨打湿后发出的吱呀声混合着这声轻响。
我迅速将病历界面最小化,转身时,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滑落出来,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战站在门口,黑色T恤的下摆沾着雨水,右手插在裤兜里——那是他摸战术刀刀柄的习惯动作。
“蓝月亮的火柴盒。”他把东西拍在桌上,水珠顺着盒面滚到我的手背上,“三点码头,和他们说的涨潮时间吻合。”
我盯着他的后颈——刚才在仓库监控里就看到那道疤痕红得好像要渗出血来,现在更严重了,连带着耳后的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先处理伤口。”我从抽屉里扯出医疗包,酒精棉片刚碰到他的后颈,他的肩膀就微微绷紧了。
“苏医生,在查病历呢?”他突然转头看向屏幕,我来不及遮挡,3127号病历上金属碎片的特写正明晃晃地亮着。
我深吸一口气,把U盘插进电脑:“上个月有个急救患者,脾脏破裂,三根肋骨骨折——和你说的酒吧老板情况吻合。他体内取出的弹片,和你当年的是同一批次。”
林战的指节抵在桌沿,指腹压出了青白的印子。
“陈虎。”他突然开口,“名单里他负责物资运输,码头那批货……可能是武器。”
电脑突然发出“叮”的提示音,是我设置的关键词警报——夜枭。
新跳出来的病历是三个月前的,患者登记名为“李三”,但手术记录里写着“左侧肩胛骨贯穿伤,弹道角度符合95式突击步枪近距离射击”。
“95式……”林战的声音低沉得像压了块铅,“猎隼小队用的就是这个型号。”
我感觉后颈发凉。
三年前那次任务,我们小队的配枪编号都在军部备案,不可能外流。
除非……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来电显示是乱码。
林战的手己经按在了战术刀上,我接起电话时开了免提。
“苏医生,林先生。”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夜枭的眼睛在你们头顶。赵刚的女儿,老仓库的监控,蓝月亮的火柴盒——都该被放进棺材了。”
我紧握手机的手在颤抖,林战突然覆上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传了过来。
“继续说。”他的声音稳如钢铁。
“给你们三天时间。”电流杂音里混合着打火机开合的清脆响声,“要么带着秘密下地狱,要么……去码头收尸。”
电话挂断的忙音刺痛了人的耳膜。
林战抽走我手中的病历打印件,折成方块塞进战术背心内侧口袋。
“夜枭在逼我们动手。”他转身拉开铁皮柜,取出那套95式战术背心,“但他们不知道,猎人最擅长的就是——”
“被围猎时反杀。”我接完他的话,从医疗包里摸出肾上腺素注射液别在腰上。
老仓库外的雨声突然变大了,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敲战鼓。
林战转身时,后颈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像一团燃烧正旺的火。
窗外闪过一道车灯的白光,转瞬即逝。
我和林战同时看向门口——那里除了被雨打湿的水泥地,什么都没有。
但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可能踩响地雷。
(然而,当我们打开仓库门准备核对码头潮汐表时,墙角那台老式收音机突然自动亮起,电流杂音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摩斯密码——三短一长,三短一长。
那是猎隼小队当年的紧急集合信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