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在头顶发出刺耳的嗡鸣,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后槽牙咬得生疼。
小杰的手指重重戳在显示器边缘:“战哥,你看,这箱子弹型号不对!”
我凑近些,放大的画面里,黄铜弹壳在冷光下泛着贼亮的光——7.62毫米口径,却是北约标准的SS109弹。
“国内正规军不会用这种混装弹药。”我喉咙发紧,指尖划过键盘,照片一张张切过去:堆叠的突击步枪、成箱的手雷引信、甚至有半箱没盖严的微型炸弹,金属外壳上还沾着锈迹。
小杰突然倒抽一口凉气,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儿!这个人脸!”他的食指几乎贴上屏幕,“放大!快放大!”
我调整着缩放比例,模糊的像素点逐渐清晰。
那是个侧脸,高颧骨,左眉骨有道月牙形疤痕——和我手机里存的那张老照片重叠了。
“是老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三年前边境任务后失联的通讯兵周大河,最后一条消息是“追踪到M·K标记的运输队”,之后再无音信。
屏幕里的他穿着灰夹克,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和他总系在手腕上的、女儿送的平安绳颜色一模一样。
“操!”小杰一拳砸在床头柜上,塑料杯里的凉水溅出来,“他们当年说老周叛逃,合着是被这帮孙子绑了?”
我捏紧鼠标,指节发白。
电脑反光里,我看见自己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苏若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她的白大褂蹭着我肩膀,带着股淡淡的碘伏味:“战哥,这个标记......”她的指尖点在“M·K”上,“缅北那支武装,他们的药品走私也用过类似缩写。”
我猛地抬头,她眼底的阴影比昨晚更重。
三年前丛林里,她也是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大腿里的弹片——当时她说“我一定把你带出雨林”,现在她说“他们欠老周的,欠所有兄弟的,该还了。”
窗外的天刚泛起鱼肚白时,我站在了市立医院的走廊里。
消毒水味裹着晨间的冷意钻进鼻腔,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像极了当年丛林里踩断枯枝的动静。
苏若雪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敲了两下,听见她喊“请进”的声音。
她正低头写病历,白大褂肩头还沾着几根婴儿的胎发——应该是刚从儿科会诊回来。
抬头看见我时,她的笔顿了顿,钢笔尖在病历上洇开个墨点。
“照片带来了?”她起身拉上百叶窗,阳光被切成细条,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
我把平板推过去,放大的人脸占满屏幕。
她的手指刚碰到触控板就顿住了,指甲盖泛着青白:“李建明。”
“谁?”
“当年‘猎隼’驻训时的随军医生。”她转身从抽屉里翻出本旧相册,泛黄的照片里,穿迷彩服的男人正给战士们发药片,左胸口袋别着“军医”胸牌,“后来他说要转业照顾生病的母亲,走的时候......”她的喉结动了动,“我给他饯行,他喝多了说‘要是哪天我做了混蛋事,小苏你得拉我一把’。”
我盯着照片里李建明的脸——和屏幕上那个缩在军火箱后的男人,嘴角那颗痦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上个月急诊科收了个刀伤患者。”苏若雪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身上的伤口很怪,是手术刀划的,止血手法是部队教的,但......”她抓起我的手按在自己手腕上,“按压力度不对,像在故意拖延。后来我查监控,看见李建明半夜进了库房,抱着个黑箱子出来。”
走廊里传来护士推车的响动,苏若雪猛地松开手。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蓝色腕带,是昨天在码头我擦伤时她给我缠的,现在边缘己经起了毛。
“他现在在医院吗?”我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苏若雪低头整理桌上的听诊器,金属胸件撞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每周三上午,他在外科楼三楼特需门诊坐诊。”
我抓起平板转身要走,她突然喊住我:“战哥。”
我回头,她的眼睛在百叶窗的光条里亮得惊人:“如果他......”
“我带他回家。”我打断她,“像当年你把我从雨林里带出来那样。”
走廊里的广播开始播放晨间注意事项,我沿着指示牌往外科楼走。
路过楼梯间时,听见两个护工闲聊:“三楼特需门诊那个李医生啊,今早来的时候脸色特别差,袖子都挽到胳膊肘了......”
我摸了摸兜里的微型摄像机,金属外壳贴着皮肤,凉得像块淬过毒的铁。
我捏着苏若雪塞给我的陪护证,手指肚蹭过证件边缘的塑封膜。
她刚才在办公室说“找护士长要的,就说你是307床老孟的儿子”时,指尖还在抖——老孟是她上周主刀的胃癌患者,家属资料她倒背如流。
外科楼三楼的地砖擦得能照见人影,特需门诊的指示牌挂在转角,红底白字刺得人眼睛发酸。
我贴着墙根挪到诊室门口,透过磨砂玻璃看见里面的人影:穿白大褂的男人正低头写病历,钢笔尖在纸上戳出好几个洞。
护工说的“脸色差”不是假话。
李建明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墙皮,额角沾着汗,后颈的碎发全贴在皮肤上。
他的白大褂袖子确实挽到了肘弯,左小臂上有道暗红色的淤痕,形状像手指——是被人抓的。
诊室门虚掩着,我抬手敲了三下。
“请进。”他的声音发颤,比三年前在驻训基地给我们发退烧药时轻了八度。
我推开门,诊室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风油精味。
他抬头的瞬间,钢笔“啪嗒”掉在桌上,瞳孔缩成针尖——我知道他认出了我,当年在雨林里,我背着中了蛇毒的他跑了五公里,他吐在我作战服上的血渍,现在还留在记忆里。
“李医生。”我反手锁上门,从兜里摸出老周的照片拍在桌上,“我是林战。”
他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去碰照片时,整只手都在抖:“战……战队长?你怎么……”
“老周在他们手里。”我压低声音,“苏若雪说你见过M·K的货,说你给刀伤患者止血时故意拖延——他们威胁你了?”
他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风油精味裹着他身上的烟味涌过来,我这才发现他白大褂下的衬衫领口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他们说……说我要是敢开口,就把我女儿的学校炸了。”他的指甲抠进桌沿,“小蕊才七岁,上一年级……”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按回椅子,摸到他手腕上的脉搏跳得像打桩机。
“我在边境带过五年兵,炸学校这种话他们说得出做不到。”我掏出微型摄像机晃了晃,“现在说,能救的人不止老周。”
他盯着我胸前的陪护证看了三秒,突然抓起照片塞进白大褂内袋:“上周三凌晨,我去库房拿急救包,听见清洁间有人打电话。”他的声音突然压低,“说‘老周的定位信号弱了,得赶紧转移’,还有‘猎隼的旧人在查,把李建明的女儿’——”
“叮——”
电梯提示音炸响在走廊。我耳朵动了动,那脚步声停在了诊室门口。
“战队长!”李建明的冷汗滴在桌角,“他们来了!”
我一把扯掉他的白大褂扔在沙发上,拽着他往诊室里间跑。
里间是换药室,有扇窗户通着消防通道。
刚推开窗,就听见诊室门被撞开的巨响——不是普通的推门,是用肩膀硬撞,力度像在拆墙。
“走!”我把李建明推出窗户,自己跟着翻出去。
消防通道的台阶上堆着纸箱,我抄起一个砸向追过来的人,听见“哎呦”一声闷哼。
李建明的鞋跟卡在铁栏杆里,我弯腰拽他,看见追来的人穿黑色夹克,袖口露出半截纹身——和码头那伙围堵我的人一样,是黑桃A的图案。
“往负一楼跑!”我拽着他往下冲,“负一有太平间,他们不敢追太近。”
李建明的呼吸声像破风箱,他抓着我的胳膊喊:“我女儿在附小!”
“苏若雪己经联系片警了。”我撒谎——其实五分钟前我给小杰发了定位,这小子现在应该己经打车往附小赶了。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金属碰撞的声响。
我摸出兜里的钥匙串,反手甩向楼梯转角的声控灯。
“啪”的一声,灯灭了。
黑暗里我拽着李建明拐进清洁间,把他塞进放拖把的柜子,自己贴着门站好。
追来的人在楼梯口骂骂咧咧:“那老东西能跑多快?分头找!”
我数着脚步声渐远,拉开柜门。
李建明的眼镜歪在鼻梁上,镜片蒙着雾气:“他们要的是老周身上的东西……定位器?”
“先出去。”我扯着他往安全出口跑,“出了医院门,我有车。”
医院后门的保安亭亮着灯,我扶着李建明冲过去时,保安刚要拦,我亮出陪护证:“307床老孟病危!”保安看了眼李建明煞白的脸,挥挥手放我们出去。
小杰的破捷达停在巷口,车窗摇下,他叼着烟比了个“搞定”的手势——李建明的女儿应该己经被他接到旅馆了。
我把李建明塞进后座,自己坐副驾,小杰一脚油门窜出去,后视镜里,三个黑夹克正从医院后门冲出来。
“战哥,那孙子说啥了?”小杰透过后视镜看李建明。
李建明擦了擦脸上的汗,从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清洁间听到的地址……可能是他们藏人的仓库。”
我接过纸条,借着路灯看——“泾河路17号旧棉纺厂”。
车拐上主路时,李建明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战队长,老周……他腿上的弹片取出来了吗?”
我心里一沉。
三年前边境任务,老周替我挡了颗流弹,弹片嵌在右腿里没取出来。
苏若雪当时说“等回了基地就手术”,可我们连基地都没回去。
“没。”我攥紧纸条,“但很快了。”
捷达驶进旅馆巷子时,路灯在李建明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盯着车窗外的梧桐树,突然说:“他们说老周的定位信号是从弹片里发出来的……是当年那颗弹片。”
我捏着纸条的手青筋暴起。
小杰把车停稳,回头问:“战哥,咱现在——”
“先上楼。”我打断他,推开车门,“听李医生把话说完。”
旅馆二楼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风卷着梧桐叶打在玻璃上。
李建明跟着我往楼梯走,脚步突然顿住:“战队长,要是……要是我女儿……”
“她在楼上。”我没回头,“安全。”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我听见屋里传来小女孩的笑声——是小杰在逗孩子吃棒棒糖。
李建明的肩膀抖了抖,推门的手却稳得很。
屋里的白炽灯“啪”地亮起来,李建明的女儿扑进他怀里,小辫子扫过他下巴。
小杰冲我挤挤眼,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己经连好摄像头,随时能录。
我关上门,把纸条拍在桌上:“说吧,从清洁间那通电话开始。”
李建明摸了摸女儿的头,抬头时眼里有水光:“他们说……老周的弹片里装了追踪器,现在信号弱了,可能是弹片要……”
“要什么?”小杰凑近。
李建明的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可能是弹片要刺穿动脉了。”
我感觉后槽牙咬得生疼,手指无意识地着兜里的微型摄像机——里面存着老周在军火箱前的照片,存着我们当年在猎隼的合影,存着所有该讨回来的债。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帘哗哗响。
李建明的女儿拽了拽他的衣角:“爸爸,糖糖甜。”
他蹲下来,给女儿擦了擦嘴角的糖渍:“甜就多吃点,等爸爸说完话,咱们回家。”
我拉开椅子坐下,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他面前:“从头说,一个字都别漏。”
小杰把门锁死,从床底摸出根棒球棍放在脚边。
楼道里传来隔壁房客的电视声,混着李建明的低语,像根细针,一下下扎进我太阳穴里。
老周的弹片,M·K的标记,李建明的女儿——所有线头都缠成了团,我得一根一根理清楚。
等理完了……
我摸出手机,给苏若雪发了条消息:“人找到了,安全。”
她秒回:“等你们的消息。”
旅馆的空调发出“嗡”的一声,李建明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离老周的弹片刺穿动脉,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