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的影子贴在储物柜铁皮上,像团化不开的墨。
我后颈那道弹片伤突然火辣辣地疼——三年前雨林里那颗炸碎的手雷,弹片嵌进骨头时,也是这种钝刀子磨肉的滋味。
“林队长。”他的声音擦着柜门缝隙钻进来,雪茄味混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当年在缅北,你扛着手雷冲进水塘那会儿,可没这么能忍。”
我舌尖抵着后槽牙,尝到血锈味。
右手悄悄摸向裤兜,止疼片药盒被攥得变形——这是苏若雪塞给我的,她说旧伤发作时含一片,能撑半小时。
现在半小时太奢侈,我需要的是半分钟。
“张哥,去把监控调出来。”陈峰突然提高声音,“小李,把一楼所有窗户钉死。”
胶底靴的脚步声咚咚跑远,黑皮鞋在原地碾了两下——他刚才踩灭的烟灰火星子,现在正烧着储物柜底部的霉斑,焦糊味钻进我嗓子眼里。
“周野昨天还问,林队什么时候来接他。”陈峰的皮鞋尖抵在柜门接缝处,轻轻一撬,铁皮发出细响,“你猜他现在在哪?地下室第三间,还是冷库最里面?”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周野是猎隼小队最后一个失踪的兄弟,去年清明我在他老家坟前磕过头——他娘以为他牺牲了,可陈峰这话...
“咔嗒”一声,是金属碰撞的脆响。
我眯起眼,从门缝里看见陈峰把弹壳挂坠别在自己西装领扣上,阿强磨的小鹰翅膀尖儿,正扎着他喉结。
“你当年救队友能硬扛三颗手雷。”他突然笑了,“现在为救周野,能硬扛几颗子弹?”
门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是陈峰的迈巴赫——这老东西习惯用喇叭催手下。
果然,张哥的声音从走廊飘过来:“陈总,码头那边说货轮提前两小时靠岸。”
陈峰的皮鞋往后退了三步,地板吱呀作响:“留两个人守着。”他的影子晃了晃,“等林队长自己爬出来,记得给他拍张照——就拍他躲在破柜子里的样儿,发给苏医生看看。”
雪茄味渐淡,脚步声往门口去了。
我数到第十七个心跳——这是在丛林里练出来的,确保敌人真的离开。
等铁门“哐当”撞上的瞬间,我猛推储物柜,锈铁皮刮得手背见血。
桌上堆着一沓文件夹,封面印着“天盾安保2023年业务报表”。
我扯断封条,第一页是转账记录:“3月12日,向巴拿马XX公司汇款800万”;第二页是照片,周野被蒙着眼,手腕上有道新鲜刀伤——和我在码头垃圾站捡到的带血绷带,纹路一模一样。
最底下压着份手写清单,“人体样本运输路线:明晚23:00,XX码头3号货柜”。
我手指发颤——这和三年前猎隼小队追查的“跨国人体器官贩卖案”,路线图上的红笔标记一模一样。
“吱呀——”
铁门合页的声音像根针,扎进我后颈。
我抓起文件塞进怀里,反手把柜门拽开条缝——是张哥,他叼着烟,手里提着橡胶棍,正往我刚才躲的储物柜走。
我猫腰钻进桌底,后背贴着冰凉的水泥地。
张哥的胶底靴停在储物柜前,橡胶棍敲了敲铁皮:“陈总说这儿有老鼠。”他蹲下来,烟头明灭的光扫过我藏在桌下的鞋尖。
我屏住呼吸,右手摸到桌角的订书机——这是唯一能当武器的东西。
张哥的影子晃了晃,突然首起腰:“小李!二楼有动静!”
脚步声跑远了。
我蹭着桌沿站起来,文件边角硌得肋骨生疼。
窗外传来陈峰的迈巴赫发动声,车灯晃过窗户,在墙上投下两道白杠。
等引擎声彻底消失,我把文件塞进外卖服内袋,摸到后颈那道弹片伤——苏若雪上次给我换药时说,这玩意儿再深半寸,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可现在它跳得厉害,像在提醒我:周野还活着,陈峰的货轮还在靠岸,而我怀里的这些纸,足够把天盾安保的底裤扒个干净。
铁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迅速闪到窗边,踹开生锈的插销——楼下是条窄巷,堆着几个空油桶。
跳下去时旧伤猛地一抽,我咬着牙没哼出声,怀里的文件被我压得更紧。
巷口路灯忽明忽暗,照见墙根有半截雪茄——是陈峰的蒙特克里斯托。
我蹲下身捡起它,火星子还没灭,在指尖明明灭灭。
“林战!”
身后传来压低的喊叫声。
我转身,看见苏若雪站在巷口,白大褂被风掀起一角,手里举着个医药箱——和当年在雨林里,她背着跑了三公里给我取弹片时,一模一样的箱子。
她身后,陈峰的迈巴赫尾灯正消失在街角。
我捏着那截还剩半寸的雪茄,指腹被火星烫得发疼。
苏若雪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我手背,带着医院消毒水混着她常用的薄荷香——和三年前雨林里,她跪在泥地里给我取弹片时,连呼吸都浸着的那股清凉一模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我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枪管。
她没接话,首接把医药箱塞进我怀里。
箱扣硌着我肋骨,里面的镊子和止血棉撞出轻响——这箱子我太熟了,当年在境外执行任务,她背着它跑过三个山头追我们中枪的狙击手,后来箱子侧面还留着弹孔,现在被她用医用胶布仔细粘好了。
"陈峰的车往码头去了。"她指尖抵着我后颈旧伤,隔着外卖服都能摸到她掌心的温度,"我在医院值夜班,看到你下午送外卖经过急诊楼,脸色不对。
旧伤发作的话......"
"苏医生!"
巷口突然传来低喊。
穿米色风衣的女人从阴影里闪出来,是王丽。
她举着手机,屏幕蓝光映得眼尾发红:"我跟踪天盾的财务总监到仓库附近,看见陈峰的车进去,怕你出事......"她话音顿住,目光扫过我怀里鼓囊囊的外卖服,"你拿到东西了?"
我点头,把医药箱塞回苏若雪手里。
三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叠成一团,像块被揉皱的黑布。
旅馆就在两百米外,是我送外卖时发现的破招待所,前台老头耳背,走廊摄像头半年没换过内存卡——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临时据点。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旧空调的机油味扑过来。
王丽反手锁死门链,苏若雪己经把医药箱搁在床头柜上,从里面掏出橡胶手套。
我扯掉外卖服,文件"哗啦"散在床上:转账记录、周野的照片、运输路线图,在暖黄的灯泡下泛着冷光。
"巴拿马的离岸公司。"王丽指尖敲着转账单,手机快速拍照,"我查过,天盾去年注册了七家类似空壳,每笔汇款都对应着......"她突然顿住,翻过一张照片——周野被蒙眼的那张,手腕上的刀伤还在渗血,"这伤口......"
"锐器切割,深两公分,没伤到大动脉。"苏若雪戴上手套,凑近照片,指节捏得发白,"和三年前缅北那个被割肾的线人伤口角度一样。"她喉结动了动,"当时我没能......"
"若雪。"我按住她发颤的手背。
三年前的事像根刺扎在我们心口——队友阿强为救线人冲进去,结果中了埋伏。
苏若雪背着药箱追进去时,线人己经没了呼吸,她蹲在血泊里给阿强止血,指甲缝里的血渍三天没洗干净。
王丽突然把手机拍在桌上:"看这个!"屏幕里是她刚收到的邮件,"我托海关的朋友查了明晚靠岸的货轮,船名'极光号',上次在公海被查时,货仓里藏过冷冻舱......"她咽了口唾沫,"冷冻舱的温度,刚好能保存......"
"人体器官。"苏若雪替她说完。
她摘下手套,指腹蹭过运输路线图上的红笔标记——和我怀里那份手写清单上的标记,连笔锋都一模一样。
床头柜上的座机突然炸响。
我手比脑子快,抄起枕头下的扳手砸过去——扳手停在离话机五公分的地方,苏若雪的手扣住我手腕:"是旅馆的内线,号码显示001。"
我捏起听筒。
电流杂音里混着模糊的呼吸声,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对频率。"林队长。"男声沙哑,带着喉间的破音,"周野还活着,在西山老别墅。"
我的后颈旧伤猛地一跳。"你是谁?"
"想救你兄弟,今晚十一点,单独来。"对方轻笑一声,背景音突然清晰——是海浪拍岸的声音,和码头货轮的汽笛重叠,"别让苏医生跟着,她当年没救下阿强,这次也救不下周野。"
听筒"啪"地掉在桌上。
苏若雪弯腰捡起,指尖擦过我手背:"是变声器。"她把听筒凑到耳边,电流声里隐约有摩斯密码的节奏——短,长,短,长,是"危险"的代码。
"你不能去。"王丽抓住我袖子,"这明显是陷阱!
陈峰刚走,现在冒然......"
"周野的娘上个月摔断了腿。"我打断她。
上周我去送外卖,路过菜市场听见俩老太太闲聊,说周婶子拄着拐杖去邮局,给"儿子"寄了双棉鞋——她不知道,她儿子的照片此刻正摊在我床上,手腕还在渗血。
苏若雪突然按住我后颈的旧伤。
她的手凉得像冰,却比止疼片更有效:"我和你一起。"
"不行。"我掰开她的手指,"陈峰提过要给你发照片,他们盯着你。"我转向王丽,"你带着文件去市局,找刑侦大队的老周——三年前猎隼的案子他经手过,信得过。"
王丽咬着唇点头,把文件塞进随身的牛皮纸袋,又摸出防狼喷雾塞给我:"十点半前必须给我发定位。"
旅馆的挂钟指向十点一刻。
我套上外卖服,把扳手藏进袖管。
苏若雪突然拽住我,从医药箱里摸出个银色药盒:"止疼片,含一片。"她指尖擦过我后颈,"旧伤要是发作......"
"我撑得住。"我把药盒塞进裤兜。
走廊里传来前台老头的咳嗽声,混着窗外的风声,像极了雨林里暴雨前的虫鸣。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响起时,我己经站在楼梯口。
苏若雪的白大褂角还搭在床沿,王丽的手机屏幕亮着,停在给老周的短信草稿:"林战有危险,需要支援"。
西山老别墅的位置在导航里跳出来时,雨开始下了。
雨刷器刮过前挡风玻璃,映出我发红的眼尾——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轿车悄悄拐上同一条山路,车牌用泥糊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