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画被救护车鸣笛撕成碎片时，我正盯着手机里小华的画发呆。
后颈的弹片像块烧红的炭，却没烫穿这些年裹在心上的茧——或许是张伟那句"谢谢你没让我烂在里头"，把那层茧焐软了。
"林哥？"张涛的电话来得正好，背景音是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我在张伟住的老小区楼下，单元门密码还是他退伍那年设的，6723。"
我捏碎手心里的"勇敢糖"，甜渣粘在指腹。
这糖是小华出院时硬塞给我的，说吃了就不怕黑。
老小区的楼道比我想象中更破。
声控灯被熊孩子拿弹弓打坏了两盏，我摸黑往上走，霉味裹着旧烟味往鼻子里钻。
三楼转角，张涛的影子从门缝里露出来，他举着战术手电，光束扫过墙皮脱落的"小心地滑"标语——和当年在丛林里摸夜路时一个架势。
"门没反锁。"他侧过身让我进去，橡胶手套在门框上蹭出沙沙响，"估计他早做好被查的准备了。"
客厅小得转不开身。
我扫了眼茶几，烟灰缸里堆着半寸长的烟蒂，全是"红塔山"——张伟戒不掉的老牌子。
张涛蹲在沙发旁翻抽屉，金属拉手刮过木面的声音像把钝刀。
"这儿有东西。"他突然抽出手，捏着个泛黄的牛皮纸袋。
照片"哗啦"撒了一桌，最上面那张是缅甸任务时的合影：王磊搭着张伟的肩，迷彩服上还沾着泥，身后是烧了一半的村落。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张伟的笔迹："敏敏走后，王哥说要带我们回家。"
我喉咙发紧。
王磊是猎隼小队副队长，三年前在老挝执行任务时失联。
当时他最后一条消息是"发现人口贩卖线索，疑似和当年老周的案子有关"，之后卫星电话就断了信号。
"看这个。"张涛又抖出一沓文件，纸页边缘卷着毛边，"转账记录，收款方是'南洋货运'——和张伟说的爪哇岛糖厂码头一个名。"他手指戳在某行数字上，"还有这个，通话记录，标注'灰雀'的号码，上个月和王磊的私人手机有过三次通话。"
我抓起那张合影，王磊的笑脸在照片里泛着旧黄。
当年他总说要攒够钱给老家的李阿姨盖新房，李阿姨是他养母，现在还住在山村里，逢年过节总给队里寄腌萝卜。
"操他妈的。"张涛突然把文件拍在桌上，震得烟灰缸晃了晃，"王哥手机早被局里定为'损毁无法恢复'，原来在这儿藏着！"他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个防水盒，里面躺着部沾着泥的旧手机，后盖贴着张便利贴："王队的手机，等真相大白那天再交。"
我的后颈又开始疼，这次不是弹片在扎，是血管跳着疼。
我摸出随身携带的战术刀，刀尖挑开手机后盖——卡槽里塞着张SIM卡，金属触点泛着暗黄，像块凝固的血。
"走。"我把照片和文件拢进证物袋，动作重得袋口都翻了边，"去局里找老陈。"
张涛扯下手套塞进口袋，指节捏得咔咔响："当年王哥失联后，李阿姨来队里哭了三天，说她梦见儿子被人捆在船上。
现在......"他没说完，抓起桌上的防水盒，盒盖撞在桌角发出闷响。
局里的灯光白得刺眼。
老陈正对着电脑敲键盘，抬头时眼下青黑比昨晚更重。
我把证物袋推过去，他推了推眼镜，指尖在照片上停顿："王磊？
这不是......"
"他手机在张伟这儿。"我敲了敲防水盒，"通话记录显示，他失联前和'灰雀'有联系。"
老陈的鼠标突然停住。
他点开个加密文件夹，屏幕上跳出张模糊的监控截图：码头，集装箱，几个戴鸭舌帽的人正往卡车上搬密封箱——最边上那个，侧脸轮廓和王磊有七分像。
"这是上个月东南亚线人传回来的。"他声音低得像闷在瓮里，"我们怀疑失踪的特种兵里有被......"他没说下去，喉结动了动，"你们提供的证据很关键，技术组今晚就能恢复手机数据。"
我盯着屏幕上的模糊人影，后颈的弹片突然不疼了。
或许是因为终于摸到了线头——那根能把王磊从黑暗里拽出来的线头。
"李阿姨那边......"张涛突然开口。
我看了眼手表，指针指向六点一刻。
李阿姨昨天还打电话问我，"战子，我梦见小磊穿了身干净衣裳，是不是快回家了？"她总把腌萝卜装在玻璃罐里，罐口封着红布，说这样能存得久些。
"走。"我扯了扯张涛的袖子，证物袋在手里沉得像块铁，"先去买点苹果，李阿姨爱吃脆的。"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次第亮起，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张涛摸出根烟又塞回去——李阿姨最烦烟味。
我摸着兜里的"勇敢糖"，甜纸窸窣作响，像极了小华说话时的碎碎念："林叔叔，你要加油呀。"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我迈出脚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技术组发来的消息：王磊手机数据恢复进度57%。
而李阿姨家的腌萝卜，应该己经在陶罐里泡了第七天。
李阿姨家的土坯房在山坳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滑。
我扶着张涛的胳膊往上走时，裤脚沾了两片枯黄的蕨叶——和三年前王磊送我下山时，他裤腿上沾的那片一模一样。
"战子，涛子！"院门口的竹帘被掀开，李阿姨系着蓝布围裙探出头，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萝卜丝。
她手在围裙上擦了三遍才来拉我，掌心的温度烫得我眼眶发紧，"快进屋，腌萝卜起坛了，我挑了最脆的留着。"
堂屋正中央的八仙桌上，果然摆着个红布封口的陶罐。
张涛喉结动了动，蹲下去帮她揭布时，我看见他手背青筋凸起——和当年在边境医院，他攥着重伤队友的手时一个架势。
"李姨。"我掏出装着合影的证物袋，照片上王磊的笑脸在塑料膜后泛着旧黄，"我们找到王哥的手机了。"
陶罐"咔"地磕在桌沿。
李阿姨的手指悬在照片上方两寸，像怕碰碎了什么，指甲盖泛着青白："小磊...他的手机？"
"上个月还和线人通过话。"张涛把防水盒推过去，盒身还带着我体温的余温，"局里技术组正在恢复数据，很快就能知道他在哪儿了。"
李阿姨突然捂住嘴。
我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滴，砸在红布上晕开个深褐色的点。
她抽噎着翻出个铁盒，里面全是王磊的旧物：褪色的军功章、磨破边的家书、还有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和当年他塞给队里新兵的那种一模一样。
"前天夜里我又梦见他了。"她用袖口擦脸，声音哑得像砂纸，"他说'妈，我穿的新衣裳是您寄的蓝布衫'...原来不是梦。"
张涛猛地站起来，转身对着窗外的竹林猛吸鼻子。
我摸出兜里的"勇敢糖"，甜纸窸窣响着被我塞给李阿姨："小华说吃了这个不怕黑，您尝尝？"
她捏着糖纸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好，妈留着等小磊回来一起吃。"
竹帘被风掀起道缝，穿堂风卷着萝卜香钻进鼻腔。
我和张涛对视一眼，把带来的苹果洗了盘推过去，这才切入正题："李姨，我们得赶紧查清楚'南洋货运'和'灰雀'的关系。
王哥失联前说的人口贩卖线索，可能就藏在这些转账记录里。"
张涛从裤袋里摸出个笔记本，纸页边缘沾着咖啡渍——是他这半个月整理的线索清单："我联系了以前的老侦察兵，南洋货运在爪哇岛的糖厂码头有问题，最近三个月集装箱吞吐量突然翻了三倍。"
"技术组今晚能恢复手机数据。"我指节敲了敲桌角，后颈的弹片随着心跳微微发烫，"如果王哥的通话记录里有具置...我们得抢在犯罪集团反应过来前找到他。"
李阿姨突然按住我手背。
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按得我腕骨生疼："战子，你们...要小心。"
"放心。"我反握住她的手，"当年在丛林里，王哥护着我们冲过三次埋伏圈。
现在换我们带他回家。"
张涛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他看了眼屏幕，脸色骤沉："小周的消息。"
我凑过去，屏幕上是段语音。
小周的喘气声像破风箱，背景里混着汽车鸣笛和玻璃碎裂的脆响："...他们查到张伟的老小区了！
我在码头蹲点时听见几个马仔说，'灰雀'要清掉所有知道王磊线索的人...林哥，张涛，你们千万别回市区！"
李阿姨的手猛地收紧。
我能感觉到她指甲掐进我手背的疼，但更疼的是后颈那片旧伤——当年炸弹碎片嵌进去时，大概就是这种灼烧感。
"小周现在在哪儿？"我抓过张涛的手机回拨，提示音是忙线。
"他说在河西码头。"张涛己经在检查随身的战术刀，刀鞘磕在桌角发出清响，"半小时前还说拍到了南洋货运的货单照片。"
堂屋的挂钟"滴答"走了两圈。
我盯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山风卷着竹影扫过李阿姨的白发。
她突然起身，从里屋抱出个蓝布包，塞给张涛："这是小磊的迷彩服，里面有他藏的指南针。"
张涛接过时，布料上还留着阳光的暖。
"你们去查线索。"李阿姨把我们往门外推，围裙带子在风里晃荡，"我这儿安全，山坳里没几个人知道。"
我摸出手机看了眼，技术组的消息跳出来：王磊手机数据恢复进度92%。
"走。"我拍了拍张涛后背，战术刀贴着大腿的重量让我心跳平稳下来，"先去局里拿数据，再去河西码头找小周。"
张涛发动摩托车时，李阿姨追出来塞给我个纸包。
我打开一看，是腌萝卜，用红布裹得严严实实。
"给小华带点。"她站在院门口挥手，身影被暮色拉得老长，"那孩子上次说想吃我腌的。"
摩托车轰鸣着冲下山坳。
风灌进领口时，我摸出兜里的"勇敢糖"，甜纸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响。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小华发来的语音，奶声奶气的："林叔叔，今天我画了大飞机，等你来看哦！"
山路上的石子溅起脆响。
我把腌萝卜纸包抱在怀里，后颈的弹片还在发烫——但这次，不是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