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金柱崩塌的烟尘渐渐在三十三重天沉降,如同旧时代最后一声叹息。曾经金碧辉煌、威严肃穆的瑶池仙台,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琉璃碎屑在残存的仙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影,无声诉说着那惊天动地的一击。仙神们站在废墟之中,神色各异,茫然、震撼、思索、惶惑……种种情绪交织,最终都化作一种沉甸甸的寂静。
玉帝王母的仓惶遁逃,带走了旧日天庭最后一丝顽固的威权。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和一个亟待填补的巨大权力真空。
太上老君手持断裂的拂尘柄,环顾西周狼藉,又看向仙台中央那两道身影——扛着金箍棒、气息如渊似岳的孙悟空,以及虽素衣染尘却气度沉凝的林黛玉。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精光湛然,打破了沉默:
“旧柱己倾,新天当立。然国不可一日无主,三界不可久陷混沌。”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历经万古岁月的份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位仙神耳中,“林仙子所言‘众生平等,德者居之’、‘诸司其职,秩序重定’,乃破局立新之良方。然新序非一日之功,当务之急,乃需暂代中枢,梳理乱局,厘清法度。”
太白金星适时上前一步,拱手附和:“老君所言极是。天庭崩坏,非仅殿宇倾颓,更在人心涣散,律法废弛。需立中枢,定章程,安众心,方能推行新序。”
此言一出,众仙神的视线再次聚焦。谁来主导这新生的中枢?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孙悟空和林黛玉。
悟空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斜睨了众人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少拿那些虚头巴脑的官位来烦俺老孙!俺就是个野猴子,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打碎个把柱子俺在行,坐那高位批奏折?免了免了!”他扛着金箍棒,随意地往旁边一块稍大的殿宇残骸上一坐,二郎腿,“你们谁有德有能,谁愿意操心,谁去!俺老孙嘛……”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的仙神,带着无形的威慑,“就帮你们看着点,哪个不开眼的想趁乱搞事,想给那旧天庭招魂,或是想骑在众生头上作威作福的,嘿嘿,俺的棒子认得他!”
这番话掷地有声,毫不掩饰的霸道力量感,比任何冠冕堂皇的宣言都更能震慑人心。原本有几个心思浮动、觉得有机可乘的上仙,接触到悟空那看似随意实则洞若观火的金眸,心头一凛,那点微末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他们明白了,这位爷虽不贪权位,却是新秩序最强大的监督者和守护者。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规矩”——一个以力量维护公理的规矩。从此,“三界定海针”的名号不胫而走,成为对孙悟空最贴切也最敬畏的称呼。
黛玉微微颔首,对悟空的态度并无意外,她上前一步,声音清越:“大圣所言,亦是黛玉所想。破旧立新,非为谋私权。黛玉一介草木之灵,参透宿命己属不易,岂敢奢望执掌中枢?新序之基,在于法度,在于公理,在于万众之心。当效仿凡间古贤,‘垂拱而治’或‘集思广益’,方为长久之计。”
她目光澄澈,扫过太上老君、太白金星以及那些眼中带着期盼的中低层仙官、散仙:“老君德高望重,深谙天道循环;金星通达实务,善理纷繁;更有诸多仙友,或精研律法,或熟稔百工,或心系苍生。何不集众仙之智,共组‘议事会’?凡三界要务,俱可商讨决断,以功德能力论职司,受三界众生监督,岂不比一家独断更符新序本意?”
“议事会?”众仙神闻言,眼中一亮。这个提议,既避免了权力过度集中重蹈覆辙,又给了所有有德有能者施展抱负的机会,完美契合“众生平等,德者居之”的理念。
太上老君捻着胡须,沉吟片刻,眼中露出赞许的光芒:“此议甚善!不拘一格,广纳贤能。老道提议,暂设‘三元议事会’,由老道、金星及推举一位司掌律法之仙官暂领中枢,梳理天庭旧弊,草拟新天条,协调三界事务。待新天条初定,根基稍稳,再行公议完善。”
太白金星立刻响应:“老君高瞻远瞩!金星愿效犬马之劳!” 几位素有名望、精研律法的仙官也纷纷出列表示支持。
很快,一个临时性的过渡中枢——三元议事会,便在废墟之上初步形成。虽然简陋,却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开始。议事会成立后的第一道谕令,便是废除所有涉及不公宿命、等级压迫的旧天条,尤其是明令取消了“绛珠还泪”这等荒唐宿命契约。同时,抽调仙力,开始修复破损最严重的凌霄殿基础,并非为了重建旧日权威象征,而是为了稳定天庭核心区域的气运流转,避免崩塌范围扩大。
黛玉的名字与智慧,虽未刻在任何官阶玉牒之上,却深深烙印在每一位参与重建的仙神心中。是她撕开了旧天庭的腐朽,是她指明了新序的方向,是她在大圣打破物理枷锁后,为众生打开了心灵枷锁的可能。她婉拒了议事会的高位,只领了一个“参议”的虚衔,更多的时间,则流连于重建中的蟠桃园。
这里曾是王母的禁脔,等级森严,仙果只为少数上位者享用。如今,黛玉以仙草本源滋养那些在先前大战中受损的灵根,观察新旧秩序交替下天地灵气的微妙变化。她对恢复旧貌毫无兴趣,而是在思考如何让这仙家福地,在未来能真正泽被更多有德行者,甚至思考如何将一些温和的灵株种植之法,改良后惠及人间。她的关注点,始终在“改变”本身,而非权位。
悟空更是个闲不住的。议事会那些繁琐的章程讨论,他听不到三句就哈欠连天,索性扛着棒子溜达,美其名曰“巡视”。他这巡视可不简单,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偷偷私藏旧日珍宝的仙吏,还是试图欺压小仙的旧日天将,都逃不过他火眼金睛和那根不讲道理的棒子。轻则一通呵斥,重则一棒子抽飞(当然,控制着力道,死不了),行事风格简单粗暴,却极为有效。很快,“新天庭有三根针,议事会的规矩针,林仙子的智慧针,还有一根就是孙大圣那根能把你钉进地里去的金针!”的顺口溜就在底层仙官中传开了。没人敢不服,因为那根“针”后面,站着的是打破凌霄的力量和捍卫新序的绝对意志。
这一日,悟空不知从哪摘了几个新熟的蟠桃,随手抛给正在园中观察灵株的黛玉一个,自己抱着一个啃得汁水淋漓:“啧,这新长的桃子,味儿倒是更清甜了。丫头,你说这破天条改了,底下那些牛鬼蛇神,真能老实?”
黛玉接过桃子,用手帕擦了擦,小口咬下,清甜的汁水萦绕舌尖。她望着远处正在修复殿宇地基的仙工,轻声道:“破冰非一日之暖。旧法己废,人心难测。地府轮回、西海行云,乃至人间王朝,无不与旧秩序牵连极深。骤然大变,必有暗流涌动,甚至…反扑。”
仿佛印证她的话,一道急促的流光自下界幽冥方向疾射而来,落在太上老君面前,化作一名鬼气森森却又带着惶急神色的判官使者,正是地府酆都大帝座下亲信!
“老君!金星!大事不好!”判官使者声音都在发颤,“地府大乱!十八层地狱无数恶鬼不知何故冲破禁制,暴动肆虐!轮回盘…轮回盘出现诡异逆转,阴阳失序!无数本该投胎的善魂被卷入地狱火海,而孽魂却逆流入阳间!人间多地己现生死错乱、亡者还阳之恐怖异象!大帝勉力支撑,但乱象愈演愈烈,恐有…恐有幽冥倾覆之危啊!大帝恳请天庭速速援手!”
“什么?!”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脸色骤变。三元议事会刚刚起步,根基未稳,地府就出了这等塌天大祸!
悟空啃桃子的动作一顿,眼中金芒一闪,嘴角咧开一个危险的弧度:“嘿,俺老孙说什么来着?这‘热闹’不是来了?” 他随手丢掉桃核,金箍棒己在手,看向黛玉,“丫头,地府那地方乌漆嘛黑的,阎王老儿怕是罩不住了。咱俩走一趟?”
黛玉眸光微凝,望向幽冥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空间,看到那混乱的源头。她轻轻颔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幽冥失序,祸及三界,刻不容缓。此乱,恐怕非是天灾,而是人祸。正好去看看,是谁…在给这新序‘下绊子’。”
地府生变,轮回失序的阴霾,瞬间笼罩在刚刚艰难起步的新天庭上空。而这对曾掀翻天庭的搭档,己然锁定目标,准备再踏征途。那根能钉穿一切的金箍棒,和那双能洞察一切迷雾的慧眼,即将投向那鬼哭神嚎的幽冥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