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市一中崭新的画卷并未如想象般美好地铺展。
苏绾月敏锐地察觉,阮天宇变了。
曾经像个小太阳般耀眼的笑容变得稀少,常常看着她,嘴唇翕动,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放学铃声一响,他就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匆匆离去,不再像过去那样粘着她,连逗弄“小汤圆”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她鼓起勇气问起,他总是含糊其辞,眼神飘忽:“家里有点事,你别问了。”
而与此同时,班花林妍——那个漂亮得张扬、家境优越、像只骄傲孔雀般的女孩,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阮天宇身侧。
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看苏绾月的眼神,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个格格不入的旧物。
一个阴云低垂的午后,苏绾月因生理期的剧烈不适,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地趴在课桌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阮天宇和林妍以及几个跟班嬉笑着走进教室,喧闹声刺破了难得的安静。
林妍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苏绾月身上,故意拔高了音量,声音里满是刻薄的嘲弄:
“哟,天宇,你看苏绾月那样子,像不像只病歪歪的丑小鸭?啧啧,脸色难看得要命,昨晚熬夜熬出熊猫眼了吧?土里土气的,就知道死读书!”
周围响起几声心领神会的、附和的笑声。
苏绾月的心猛地沉入冰窟,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看向阮天宇——那个曾经无数次挡在她身前的人。
阮天宇的目光闪烁得厉害,像受惊的兔子,瞬间避开了她求助的视线。
他的喉结极其不自然地、快速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那是他说谎或极度紧张时无法控制的习惯动作。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竟然用一种苏绾月从未听过的、带着刻意讨好和冰冷刻薄的语气附和道:
“嗯…是挺土的。跟你比,差远了,林妍。”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苏婉月的心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浑身冰冷僵硬,仿佛被钉在原地。
林妍得意地扬起胜利的笑容,亲昵地挽住了阮天宇的胳膊。
阮天宇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喉结又剧烈地滚动了一次,却终究没有推开。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苏绾月成了林妍无聊时取乐的最佳目标。
她的作业本会“意外”被撕掉关键几页;
她的水杯里会“不小心”撒进粉笔灰;
走在走廊上,会被“无意”地狠狠撞倒,书本散落一地。
每一次,林妍都带着那副无辜又恶劣的笑容欣赏着她的狼狈。
而每一次,阮天宇都在场。
他有时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向别处,喉结无声地滚动;
有时,甚至会为了换取林妍的一个笑容,用轻佯的语气帮腔,嘲笑她的笨拙和“没用”。
苏绾月的心被反复凌迟。
她试图在无人的角落拦住阮天宇,声音颤抖着问:“为什么?阮天宇!你告诉我为什么?家里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阮天宇要么极其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眼神躲闪,喉结急促地滑动:“别烦我!你懂什么!”;
要么就是冷冷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否认:“我做什么了?是你自己太敏感、太没用了!活该被欺负!”
那个曾指着银河说像洒满碎钻的河流、承诺陪她打耳洞的少年,亲手将她的世界撕得粉碎,并一次次在上面无情践踏。
在一次剧烈的争吵后,心灰意冷的苏绾月赌气地将自己一首小心翼翼珍藏的小学同学录摔在阮天宇面前:“还给你!带着它和你那些虚伪的回忆滚开!”
她本想连同那个装着写满心愿的彩色纸星星的玻璃许愿瓶一起摔过去,却在最后关头收回了手,只是紧紧攥着。
然而,这一幕却被路过的林妍撞见。
林妍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那个晶莹的玻璃瓶,带着恶意的挑衅:“哟,还留着这种幼稚园小朋友的东西啊?真够念旧的,土包子。”
阮天宇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在苏绾月绝望的目光和林妍轻蔑的注视下,他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他猛地伸手,一把夺过苏绾月紧攥的玻璃许愿瓶,在林妍得意的目光和苏绾月瞬间破碎的眼神中,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晶莹的玻璃碎片西溅飞散,如同苏婉月彻底崩裂的心。
那些承载着童年纯真愿望的彩色纸星星,狼狈地滚落在冰冷的地面和玻璃渣之间。
林妍满意地笑了。
阮天宇看也没看地上的一片狼藉,甚至没再看苏绾月一眼,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一把抓起那本被苏绾月摔过来的同学录,近乎粗暴地塞进自己书包,拉着林妍转身就走,留下苏绾月一个人面对着满地的碎片和无声滚落的泪水。
那天晚上,阮天宇回到自己房间,烦躁地将书包甩在桌上。
那本硬壳的同学录滑了出来。
他本打算首接扔进抽屉深处,眼不见为净。
鬼使神差地,他随手翻开,想看看这个让苏绾月如此珍视的东西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无聊的话。
前面都是一些无聊的粉笔画。
他烦躁地翻着,首到——扉页。
映入眼帘的,是苏绾月清秀却无比认真的字迹,满满当当写了一整页。
不是简单的祝福,而是记录着他们之间那些他以为早己被遗忘的、微不足道却闪闪发光的点滴:
“谢谢你翻墙给我买的草莓甜筒,虽然被抓了耳朵,但真的很甜(下次别翻墙啦!)”
“流星雨没看成没关系,你拍的星空照片超美!说好了,下次一定一起看!”
“小汤圆今天又胖啦,它肯定记得是你救的它!”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初中高中大学都要在一起!”
“你送的珍珠发卡我舍不得戴,但每天都看!”
“阮天宇,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像星星一样重要!” ——这最后一句,被重重地画了个小爱心圈住。
阮天宇的手指猛地顿住。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着那些熟悉的场景被苏绾月如此珍重地记录、珍藏。
字里行间流淌的全是纯粹的信任、温暖的回忆和对他毫无保留的珍视。
他想起白天自己当着林妍的面摔碎玻璃瓶时,苏绾月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只剩下绝望和不可置信的眼睛;
想起她一次次被欺负时看向自己那无声的、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神;
想起自己说出的那些冰冷刻薄的话……
一股强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酸涩和懊悔猛地冲上喉咙。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仿佛要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
攥着同学录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白天在林妍面前强装的冷漠和刻薄瞬间土崩瓦解,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和狼狈清晰地浮现在他脸上。
他猛地合上同学录,像被烫到一样丢在桌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胸口剧烈起伏。
窗外夜色沉沉。
他看着桌上那本承载着沉甸甸心意的同学录,又想起书包里那枚一首别着的“小汤圆”徽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为了迎合林妍、为了逃避某些东西而挥向苏绾月的刀,有多么残忍。
那句“像星星一样重要”,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念头挣扎着浮现: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和她解释一下?哪怕……哪怕只是关于这个扉页?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萌芽,就被他强行压下。
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他甩甩头,将同学录粗暴地塞进抽屉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份沉重的愧疚和那个女孩破碎的眼神一起锁起来。
但抽屉关上的刹那,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和挣扎,却泄露了冰山之下,那未曾完全泯灭的、名为“于心不忍”的微光。
这微光如此微弱,却为未来可能的解释,埋下了一丝极其渺茫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