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出的情书
那年的庙会比往年都要热闹。
春日的阳光穿过新绿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穿了一件鹅黄色的一字肩收腰短裙---那是我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布料柔软的像一片云,裹在身上时,我甚至能感受到微风拂过锁骨的凉意。
戏台上正唱着《贵妃醉酒》,杨贵妃的扮相雍容华贵,水袖一甩,台下便是一阵喝彩。
我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捏着一枝刚折下的桃花,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雨水,在阳光下还泛着细碎的光。
暮春时节的晚风裹挟着槐花香,将庙会的喧嚣声吹得忽远忽近。
我站在卖糖画的老人身后,数着口袋里叮当作响的硬币---三十二枚,是我省下午餐钱攒了三个月的成果。
鹅黄色的短裙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收腰设计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但想到待会儿能穿着它看戏,连布料摩擦皮肤的细微刺痛都变得可爱起来。
"姑娘要什么图案?"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捏着铜勺,糖浆在石板上流淌成金黄的细线。
"要...要个蝴蝶。"我的视线却飘向不远处的戏台。
杨贵妃正唱着"海岛冰轮初转腾",水袖翻飞间,金线绣的牡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扮演者眼尾描着夸张的绯红,让我想起去年在表姐梳妆台偷用的胭脂。
糖蝴蝶的翅膀薄得透明,我小心翼翼地捏着竹签,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嬉笑声。
转身时,糖浆黏住了鬓角的碎发,我手忙脚乱地去拨,却看见旋转木马旁站着的身影---白色T恤洗得发灰,后领处还有我当年用蓝墨水画的小乌龟,那是六年级毕业时恶作剧的痕迹。
木马转动的吱呀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他左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右手举着棉花糖,粉色的糖丝被风吹得缠在他腕间的红绳上。
那是当年我送他的毕业礼物,没想到他还戴着。
彩漆斑驳的旋转木马在夕阳里缓缓转动,镀着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站在木马旁,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影清瘦,像是被暮色勾勒出的剪影。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追随着木马上嬉笑的孩子,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是他。
多年未见,他的轮廓比记忆中更加清晰,下颌线条利落,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深邃。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轻拽他的衣角,他弯腰时后颈凸起的骨节像未展翅的蝴蝶。
"要掉了。"身旁卖气球的阿婆突然出声。
我这才发现糖蝴蝶己经融化,黏稠的糖浆正顺着竹签滴在裙摆上。
慌乱擦拭时,桃花枝的尖刺扎进虎口,血珠渗出来,在淡黄布料上晕开一点暗红。
他就在这时回头。
时光突然变得很慢。
我看见他瞳孔骤缩的瞬间,喉结上下滚动,嘴角的梨涡还没来得及隐去。
他目光落在我锁骨处的晒痕——那是上周体育课留下的,现在正火辣辣地烧起来。
戏台上的锣鼓声,小贩的叫卖声,全都退得很远,只剩下我们之间漂浮的尘埃在夕照里闪闪发光。
"圆圆?"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尾音却还带着少年时代的上扬。
糖蝴蝶掉在地上,惊起几只贪吃的麻雀。
我转身钻进人群,发间的珍珠发卡勾住了谁的背包带子。
断裂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像那年被他打碎的玻璃许愿瓶。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慌不择路地撞翻了一个套圈摊,五彩的藤圈滚了满地。
在巷口的拐角处,我终于敢回头。
桃花枝不知何时只剩光秃秃的杆,花瓣零落成泥。
暮色中,他的白T恤像一盏渐渐熄灭的灯。
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煮粽子。
箬叶的清香里,我摸出裙袋里皱巴巴的电影票---昨天和同桌看的《情书》,渡边博子对着雪山喊"你好吗"的那段,我哭湿了半包纸巾。
"庙会好玩吗?"母亲递来剥好的粽子。
糯米太烫,烫得我眼眶发酸。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正斜斜掠过墙上的毕业照。
照片里他站在我后排,因为太高而被老师安排在角落,却偷偷在头顶比着兔耳朵,影子正好落在我肩上。
我回过神来,“外面太热了,先不吃了,我去洗个澡。”话音落罢,我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却浇不灭脸颊的热度。
镜子里的人眼睛明亮得异常,嘴唇因为紧张被咬得泛白。
“嗡——”
手机在洗手台上震动。
我擦干手,解锁屏幕,一条好友验证跳出来:
“天宇”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备注:许久未见,你又瘦了。
我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
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条好友验证。
我用浴巾一角去擦,却把"天宇"两个字晕染得更开。
镜子里的自己睫毛膏晕成一片,像极了那年被他嘲笑过的熊猫眼。
"叮"——是系统自动通过验证的提示音。
我盯着聊天界面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闪烁字样,突然想起初中微机课上,他偷改我QQ昵称的往事。
那时的光标也是这样闪烁不定,最后蹦出"圆圆是小猪"五个字。
天宇: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浴室灯光太亮,照得我眼睛发疼。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又抬起,打出的句子删了又删。
解释什么?说我看见他在毕业聚餐上给校花挡酒?还是承认我偷偷保存着他丢在操场的外套?
热水器突然发出嗡鸣,惊得我按下了发送键。
我:嗯
这个单音节在对话框里显得格外刺眼。
窗外传来孩童玩闹的声音,他们在唱我们小时候的跳皮筋歌谣:"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我记得他总在这个调子里踩错拍子,运动鞋会钩住我的麻花辫。
天宇:你伤了我。
手机突然变得滚烫。
我的拇指无意识地着屏幕裂纹——那是去年得知他恋爱消息时摔的。
浴室的蒸汽在镜面凝成水雾,我画了个笑脸,又立刻抹去。
"你伤了我"西个字在屏幕上不断放大缩小,像在呼吸。
我按下关机键,黑暗的屏幕映出自己扭曲的脸。
这时浴室门被敲响,母亲的声音隔着水汽传来:"你同学在楼下等半小时了。"
花洒突然失控,冷水劈头盖脸浇下来。
在战栗中,我终于看清镜中人眼角有颗泪痣---那是他曾经用圆珠笔点在照片上的。
我看着浴室里面逐渐弥漫的蒸汽,镜子水雾反复书写又擦除的名字。
我朝门外淡淡的回应道“这就出来了。”
我望着楼下并未熟悉的身影,反问道“妈,哪个是我同学?”
妈妈轻弹我的脑门,“什么同学?我说你的快递到了,里面装的好像是你小学同学录,你哪个同学寄的?”
我一把夺过快递,“妈,你又乱拆我快递。”
回到房间后,我看着这匿名的快递陷入了沉思,却在扉页发现他用隐形墨水写的字迹---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