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月坐在书桌前,指尖轻轻着那封未寄出的情书。
纸页己经泛黄,边角微微卷曲,像是被翻阅过无数次,又像是从未真正被送出过。
"我到底该拿你如何,阮天宇……"
她低声念出那个名字,仿佛舌尖都染上了旧时光的锈涩。
——圆圆。
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是他取的。
小学二年级的某个午后,他趴在课桌上,歪着头看她认真写作业的侧脸,忽然笑着说:"你的脸好圆啊,像个小汤圆,以后就叫你圆圆吧?"
她气得拿橡皮砸他,他却笑嘻嘻地接住,还顺手在她课本扉页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旁边写着"阮天宇专属认证:圆圆"。
——青梅竹马,小学六年,初中三年。
那些记忆像老电影的胶片,一帧一帧在眼前闪回。
小学时,他们一起趴在教室窗台上数操场上的梧桐叶,赌哪一片会最先落下;初中时,他翻墙逃课去给她买冰淇淋,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却硬说是自己嘴馋;毕业那天,他站在校门口的合欢树下,红着眼眶说"圆圆,我们初中、高中、大学都要一个班!"。
可后来呢?
后来他父亲生意失败,全家搬去了另一座城市。
后来他们断了联系,后来……她在QQ空间里看到他搂着另一个女生的肩膀,笑得灿烂。
那个女孩是林妍,初中学校的校花。
那晚的毕业晚会,苏绾月记得特别清楚。
礼堂的吊灯晃得人眼睛发疼,她坐在角落的塑料椅上,看着阮天宇替校花挡下第三杯啤酒。
他仰头时喉结滚动,酒液顺着下巴滑落,滴在校花精心挑选的白色连衣裙上。
"天宇你真好~"校花林妍的声音甜得发腻,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在他肩上轻轻一搭。
苏绾月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罐,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些关于林妍的记忆像玻璃碎片一样扎在脑海里。
她永远记得那种玫瑰香气的侵略性。
不是新鲜玫瑰的清甜,而是过分浓郁的商业香精味,像是要把所有空气都染上自己的颜色。
后来她才明白,这种气味就是林妍的武器——阮天宇的每任女友都会不约而同地使用同款护手霜,仿佛一场拙劣的模仿秀。
"二十七次。"
苏绾月突然出声,把猫咪吓了一跳。
她盯着窗外,思绪仿佛回到了初中校园。
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让她想起那天在电玩城,阮天宇固执地站在抓娃娃机前的背影。
硬币投进去的声音清脆响亮,林妍就靠在他肩头数数,每失败一次就发出夸张的叹息。
第二十七次成功时,林妍左耳的三枚碎钻耳钉在霓虹灯下闪闪发亮——那是上周五放学后,阮天宇逃了值日陪她去打的。
器材室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时,苏绾月看见林妍的白色帆布鞋勾在阮天宇的腿弯处。
那些精心准备的体育器材散落一地,林妍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正插在他的发间。
最讽刺的是,阮天宇校服外套还穿着苏绾月送的猫咪徽章——昨天他明明说弄丢了。
"要烧就烧干净。"
阮天宇抓住她手腕时,酒精灯里的火苗正在红绳上欢快起舞。
她闻到他袖口熟悉的洗衣粉味道,突然想起这瓶酒精还是上周化学课他们一起分装的。
烫伤的皮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手背上的月牙形疤痕像极了初一那年,他们在后山发现的残缺贝壳。
走廊尽头的笑声像把钝刀子:
"连吵架都要选个没人的地方,真是..."
林妍的声音突然卡住,因为苏绾月转身时撞翻了装满器材的铁架。
巨响中,她看见阮天宇下意识要追过来的脚步,却被林妍拽住了衣角——那个动作如此熟练,仿佛排练过千百次。
删除好友的提示音响起时,这才把苏绾月拉回现实。
窗外正在下那年最大的暴雨。
苏绾月想起林妍总爱说的那句话:"你看,连天气都帮我们制造浪漫。"
现在雨水重重砸在玻璃上,像要把所有肮脏的秘密都冲刷干净。
这场纠缠里从来没有赢家。
就像那根被烧毁的红绳,最终化作的灰烬里,谁也分不清哪些是棉线,哪些是青春,哪些又是真心。
而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一周,他却又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偏偏让我再次遇见你,阮天宇。
她攥紧了手中的情书,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窗外,梧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是要把过去和现在都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我笑了笑,把纸条夹回了书里。
一张纸而己,早就不该出现。
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
高考倒计时最后的那段日子,苏绾月把每一天都切割成精确的时间块。
早晨五点半的闹钟响起时,她会先盯着天花板数三秒,然后利落地翻身下床。
书桌上贴着精确到分钟的复习计划,连喝水的时间都用荧光笔标出。
那些关于阮天宇的记忆,被她像整理错题本一样,一页页撕碎,压平,锁进抽屉最底层。
用红色水笔在日历上打叉时,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默写的《滕王阁序》墨水。
课桌右上角贴着"禁止回忆"的便利贴,下面压着被涂改液覆盖的"阮"字 。
每天经过篮球场都戴着耳机,循环播放英语听力,音量调到能盖过所有欢呼声。
右手虎口处磨出的茧子,摸上去像干燥的树皮;咖啡渍在模拟卷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某个人的侧脸轮廓;深夜伏案时,后颈会突然刺痛---那是初中时阮天宇恶作剧贴的贴纸留下的过敏反应。
教室后黑板的高考倒计时,数字被擦得越来越浅。
窗外梧桐树的新叶从嫩绿变成墨绿,像一场无人见证的成长。
同桌偷偷传的纸条上写"你最近安静得像换了个人" 。
高考结束后,多年不下雨的北城,迎来了历年最长的一场雨季。
快递员按门铃那天,暴雨刚停。
信封比想象中轻薄,但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苏绾月用美工刀沿着封口小心裁开,突然想起阮天宇总爱笑她拆快递像在做手术。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刀尖在食指划出一道细痕——原来有些习惯比记忆更难割舍。
录取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和志愿表上填的一模一样。
她对着阳光展开通知书,纸张透出淡淡的青柠香,那是考前特意买的提神文具套装的味道。
母亲在厨房炖着鸡汤,香气混着水蒸气模糊了玻璃窗,远处不知谁家在放《明天会更好》,跑调的歌声被夏风吹得支离破碎。
整理房间时发现小学毕业合照,阮天宇站的位置被圆规戳了个规整的小孔。
文具盒最底层藏着半块融化的小熊橡皮,是当年他输给她的赌注。
新买的行李箱轮子转动时,发出和庙会旋转木马相似的吱呀声…
这段日子像被按了快进的默片。
当苏绾月站在大学报到处排队时,才惊觉自己己经能平静地想起"阮天宇"三个字---就像想起某个久未联系的远房亲戚。
首到她在新生名册上,看到隔壁专业那个熟悉的名字时,手指才再次背叛了理智,把纸张捏出细小的褶皱。
蝉鸣渐弱的初秋傍晚,苏绾月坐在新宿舍的窗前给钢笔灌墨水。
一滴蓝黑色液体坠落在信纸上,慢慢晕染成模糊的圆。她突然笑了,把没写完的信折成纸飞机,投向暮色渐浓的天空。
远处,某个相似的窗口亮起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