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月紧紧抱着那把沉甸甸的伞,目光穿透狂暴的雨幕,心湖翻涌。
愤怒与困惑仍在奔流,但那行粉笔字像一根微弱的引线,牵引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渺茫的期待。
时间在雷声雨声中缓慢爬行,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窗外的混沌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殆尽。
她低头,指尖无意识地着干燥的伞柄,那上面残留的、属于阮天宇的微凉湿意和体温,此刻却像一种无声的讽刺。
解释?
等待?
为了一个总是在关键时刻为了星辰、为了镜头而转身离去的人?
为了那沉重却依然模糊的三年空白?
一个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微弱星光,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骤然清晰:或许,她等待的,从来不是别人的解释,而是自己内心的释怀。
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无奈又自嘲的弧度。
这笑容里,有对过往执念的疲惫,有对此刻处境的荒谬认知,更有一种破茧般的决然。
解释,好像也不用了,有点迟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被雨水和回忆囚禁的心房。
她不再需要那把代表“未完成承诺”的伞,不再需要困守在这方寸之地等待一个可能再次落空的答案。
她需要的,是挣脱。
苏绾月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她将阮天宇留下的伞,轻轻放回了他写下字迹的地面,就放在那几行被雨水溅得有些模糊的粉笔字旁边——像归还一个不属于她的契约。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教室里所有压抑的空气都吸进肺里再彻底呼出。
没有半分犹豫,她转身,挺首脊背,毅然推开了那扇隔绝风雨的门。
冰冷的、狂暴的雨水瞬间将她吞没。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冰冷刺骨,衣衫在几秒内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角。
然而,预想中的狼狈和寒冷并未带来痛苦。
相反,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畅从心底奔涌而出,冲刷着积压己久的委屈、愤怒和迷茫!
她不再奔跑,不再寻求遮蔽,反而放慢了脚步,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
紧闭的双眼睁开,视线被雨水模糊,世界在眼前扭曲、晃动,却又显得异常清晰。
她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场毁灭性的洗礼,又像是在彻底放逐过去那个困在等待和怨怼中的自己。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压抑许久的泪,但嘴角那抹释然的弧度,却在暴雨中愈发清晰。
心情,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畅快!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灵魂在暴雨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洗涤和自由。
她踩着积水,一步一步,走向雨幕深处,走向一个未知的、却不再被过去阴影笼罩的方向。
就在这时——
头顶肆虐的暴雨,毫无预兆地停了。
不,不是停了。
一片干燥的阴影,稳稳地笼罩在她上方,隔绝了冰冷狂暴的雨点。
苏绾月猛地一怔,停下脚步,愕然抬头。
一把撑开的、深蓝色的大伞,稳稳地遮住了她头顶的天空。
握着伞柄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稳定而有力。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漏跳了一拍,几乎是屏住呼吸,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悸动,缓缓转过身。
雨水顺着伞沿形成细密的水帘,在水帘之后,一个挺拔的身影静静站立。
不是阮天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模糊了周遭的一切喧嚣。
眼前的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外面随意套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肩头己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他的面容在雨幕和水汽中显得有些朦胧,但那双眼睛——温和、沉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包容,像暴风雨后宁静的港湾——苏绾月绝不会认错!
是他。
那个在她初中高中三年最灰暗、最孤立无援的时光里,如同灯塔般给予她温暖、指引和无声陪伴的人。
那个在她被阮天宇“抛弃”的阴影笼罩下,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点缝合她破碎自尊和自信的人---林屿深。
她六年里,唯一的、真正的救赎。
“林…屿深?” 苏绾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被雨水打湿的脸颊上,水珠还在不断滚落,分不清是雨是泪,“你…你怎么也在这?”
林屿深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心绪——有重逢的惊喜,有看到她淋雨的担忧,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
他向前一步,缩短了伞下那点微小的距离。
然后,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稔和温柔,抬起另一只手。
温热的指腹,带着令人安心的干燥触感,轻柔地、仔细地拂去她脸上冰冷的雨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微凉的脸颊,目光锁住她湿漉漉、写满惊愕的双眼,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瞬间将周遭的寒冷和狂暴隔绝在外:
“怎么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和纵容,仿佛跨越了时光,她还是那个需要他看顾的小女孩,“小笨蛋。”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
高中时,每当他发现她忘记带伞、熬夜看书或者委屈自己时,总会这样无奈又温柔地叫她。
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垮了苏绾月强撑的堤坝,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复杂的情绪,她的眼眶瞬间湿热。
所有的坚强和释然,在这熟悉的、毫无保留的温柔面前,溃不成军。
伞下的空间瞬间变得无比狭小,气氛也因他这一声久违的、亲昵的“小笨蛋”而彻底转换。
冰冷刺骨的暴雨被隔绝在伞外,伞内,只有他指尖残留的温度和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那是一种被珍视、被呵护、被稳稳接住的暖意,与阮天宇带来的激烈、遗憾和未完成的承诺截然不同。
一种久违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安全感,缓缓包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