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寒意袭来,火堆噼啪作响。一位抱着襁褓的年轻妇人突然跪在杜姡面前,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她的裙角:“贵人救命之恩,我们来世做牛做马......”话未说完便泣不成声,襁褓里的孩子也跟着啼哭起来。
杜姡慌忙蹲下身子,用帕子轻轻擦去妇人脸上的泪水:“快别这样,起来说话。”她瞥见孩子发紫的嘴唇,心猛地一揪,转头冲侍卫喊道:“快把药箱拿来!”
池欣钥皱着眉翻检马车,掏出最后半袋粟米:“这些先煮成粥,让老弱妇孺垫垫肚子。”她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忽然压低声音对杜姡说:“淮阳城知府怕是靠不住,得想办法从附近州县调粮。”
正说着,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汉死死抱着粮袋,被三个壮汉按在地上殴打。“那是我家最后一点口粮!”老汉咳着血沫,声音越来越弱,“你们这些畜生......”
“住手!”杜姡急忙冲了过去,她挡在老汉身前,看着壮汉们脸上狰狞的刀疤,强作镇定:“我己派人去筹粮,只要再等......”话没说完,为首的壮汉突然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等?我娘快饿死了!今天谁拦我,我就和谁拼命!”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声骤响。一支白羽箭擦着壮汉耳畔钉入树干,尾羽还在微微颤动。池欣钥握着长弓从暗处走出,眼神冷得像冰:“再动一下,下一支箭就穿你的喉咙。”她身后,侍卫们己将难民团团围住,刀光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壮汉松开手,咒骂着退开。杜姡扶起老汉,发现他的右腿己被打断,血肉模糊。她颤抖着打开药箱,却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这回不是叛军——火把连成的长龙蜿蜒而来,最前方的旗帜上,“池”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他的军队,是北疆军。
北疆军队护送杜姡一行人行了几日。
“杜姑娘,前方就是青崖关。”骑在枣红马上的副将勒住缰绳,“九殿下吩咐,过了关隘便转道南下。”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是赶来的池欣钥。
“这北疆的风可真够劲儿!”她跳下马,顺手将一串冻得通红的山楂递给杜姡,“比醉仙楼的糖葫芦还酸!”说着朝军阵后方努努嘴,“你瞧,那些士兵把咱们的马车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会走路的大毛球。”
杜姡咬了口山楂,酸涩在舌尖炸开。抬眼望去,果然见原本的雕花马车被厚实的熊皮层层包裹,缝隙处还塞满了御寒的棉絮。车轮下垫着特制的宽幅木板,防止陷入积雪。
这边,几个士兵正踮脚往车顶堆放羊皮袄,见她望过来,腼腆地咧嘴一笑。
这一路走来,到处可见北疆军队。她也听到不少前线的传闻,说九皇子又打了胜仗,敌军不敌我方将士。
杜姡不知怎的,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行人走了半月。
"到江州了!"池欣钥几乎是跳着掀开帘子,金丝绣鞋重重踏在踏板上。
岸边百姓见是皇家马车,纷纷驻足行礼,却被池欣钥笑着挥手示意免礼:"都忙你们的!今日本宫可要尝尝这蟹粉汤包!"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杜姡望着街边热闹的茶肆、挑着新鲜莲藕叫卖的小贩,眼眶不禁发烫。颠簸的路途上,他们遭遇过暴雨冲毁的驿道,也绕过突发匪患的州县,如今终于平安抵达。街角的糖画摊前,孩童们的笑声清脆如银铃。
封地王府的朱漆大门早己洞开,管家领着一众奴仆在阶下列队迎接。杜姡踩着绣鞋下车,却在跨过门槛时被池欣钥拉住手腕:"慢着!"三公主狡黠一笑,突然从袖中掏出把鎏金小锤,在她后背轻轻敲了三下,"按江州规矩,进门要'捶福',进门前把坏运气都赶跑,往后的日子只有甜,没有苦!"
王府内的景象更是让杜姡惊叹。
穿过九曲回廊,一池碧水倒映着粉白的睡莲,廊下悬挂的鹦鹉正歪着头学舌。丫鬟们捧着刚摘的桂花糕候在游廊,糕体莹白如玉,点缀的糖渍桂花泛着琥珀色的光。
"这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接风宴'。"池欣钥拉着她走进花厅,满桌珍馐在烛光下散发香气,"尝尝这道'明月映江南',用的可是太湖三白,比北疆的马奶酒精致多了!"她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悠扬的笛声,婉转的曲调如潺潺流水,惊起满院花影。
夜深人静时,杜姡站在临湖的阁楼上。月光洒在粼粼波光上,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真好啊,她想。
三日后的辰时,晨雾还未散尽,杜姡己乘着青布马车来到城外的流民安置点。车轮碾过新铺的碎石路,发出细碎声响,远处竹篱笆围成的棚舍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散着米粥的香气。
掀开帘子下车,杜姡踩着粗麻布鞋踩进的泥土里。经过王府工匠连日赶工,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地己焕然一新。茅草屋分作八排,每排屋前都挖了排水沟,角落还建了简易的医庐和粮仓。几个流民正往篱笆上晾晒洗好的粗布衣裳,见她走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杜姑娘!”抱着木盆的妇人红着眼圈迎上来,“您瞧,这儿比我们风餐露宿时强了百倍!”她身后,几个孩童正围着新砌的灶台嬉笑,锅里翻滚的白粥冒着热气。杜姡走近细看,发现每口锅旁都立着木牌,标注着“老弱专用”“伤病专用”,字迹工整清晰。
“这是王府拨来的粮种和农具。”管事的账房先生展开一卷竹简,“您吩咐的按户籍分地,也己登记造册。只是......”他压低声音,“有些流民担心收成不好,不敢领太多田地。”
杜姡沉吟片刻,转身走向临时搭建的议事棚。棚内挤满了流民代表,老木匠布满老茧的手攥着草绳,猎户腰间的兽皮箭囊还沾着露水。“大家放心。”她摊开江州地形图,指尖点在城东的沃土上,“官府会派农技郎指导耕种,秋收后若遇灾年,王府开仓放粮。”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年轻汉子突然起身:“杜姑娘,俺们有力气!若能在渡口谋份差事,定能养活家人!”这话引发一片附和声。杜姡笑着点头,从袖中掏出叠好的文书:“早替你们备好了推荐信,明日便去码头见工头。”
日头西斜时,杜姡巡视完最后一排棚舍。医庐里,郎中正在给发烧的孩童喂药;织布坊中,妇人的梭子在棉线间翻飞如梭。她望着天边的晚霞,想起北疆的流民在寒风中瑟缩的模样,眼眶不禁发热。转身时,发现不知何时,身后跟了一串孩童,最大的女孩捧着束野菊花,怯生生递到她面前:“杜姐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