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欣钥敲了敲门，进了杜姡的房间“昨日我见那刺史裴礼之对你的眼神算不上清白，你给我讲讲，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别打趣我。”杜姡将裁好的棉衣样稿推到她面前，针脚细密的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艾草香，“方才流民们说要把绸缎制成棉衣送往北疆，我......想去。”
酒壶磕在门框上发出闷响。池欣钥首起身子，桃花眼瞪得：“你疯了？北疆现在可是战场！箭矢不长眼，万一......”
“我知道，只是到北疆外的小镇上，离边境还有些距离。”杜姡声音很轻，池欣钥知道她在想什么。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扑进屋内，烛火摇晃间，她看见好友眼底翻涌的固执——和之前跟她一起练骑马一样，说到做到。
“你可知从江州到北疆要穿过三处叛军地盘？”池欣钥扯下腰间的金牌令箭拍在桌上，“就算有商队护送，路上的马贼、疫病......”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想起去年冬天，皇兄派人送来的战报里，九皇子的名字总是与“重伤”“险胜”连在一起。
杜姡却忽然笑了，指尖抚过样稿上绣着的玄武纹：“所以更要去。这些棉衣里藏着流民们省下的草药，每一针都浸着驱寒的药汁。”她起身将厚重的披风披在好友肩上，“况且我带着王府的暗卫，还有你教我的箭术。”
池欣钥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抓起酒壶猛灌一口：“罢了罢了！明日我就去调一队玄甲军护送。但你给我记住——”她拽住杜姡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要是少根头发，我就把北疆的叛军全抓来给你赔罪！”
“好，我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杜姡笑道。
三日后。
夜风卷着绣坊外的桂花香涌进来，杜姡望着池欣钥泛红的眼眶，心中暖意翻涌。她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认真道：“我定会平安归来，还要尝你新酿的‘相思醉’。”
第二日破晓，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江州城外的官道上早己是一片忙碌景象。满载绸缎和棉衣的马车整齐排列，车辕上插着王府的旌旗。流民们自发聚集在路旁，老木匠王伯颤巍巍地将一包自制的草药塞给杜姡：“姑娘，这是驱寒的方子，给将士们熬着喝。”
杜姡眼眶发热，正要说话，忽听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池欣钥骑着她那匹心爱的雪骢马疾驰而来，身后跟着一队玄甲军，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本公主说话算话！”她跳下马，将一张绘制详细的路线图塞进杜姡手中，“这是我连夜让暗卫探查的，避开了叛军的主要据点。”
车队缓缓启程，杜姡掀开马车帘子，望着渐渐远去的江州城。池欣钥仍站在原地挥手，她身后，流民们高举着自制的灯盏，点点星火连成一片，照亮了车队前行的道路。
一路上，寒风呼啸，黄沙漫天。商队几次遭遇马贼，但在玄甲军的护卫下，有惊无险。
终于，在第十日的黄昏，远处的山峦间隐约传来阵阵战鼓。杜姡掀开帘子，只见天边晚霞似血，而在那血色之中，北疆的军营大旗正迎风招展。
她此前答应了池欣钥，不会近边境一步。于是她吩咐底下人停车，在离军营二十里外的木槿村安营扎寨。
流民们交谈着：“这床被褥得多塞些艾草，北疆的风刀子似的。”“快把杜姑娘绣的玄武纹旗子系在车辕上，好让将士们一眼认出！”
“王伯，五十辆马车可都查验过车轴？”她攥着浸透汗水的牛皮账簿，指节在“棉衣三百件”的字迹上反复。老木匠扛着两捆棉絮匆匆赶来，灰白的眉梢沾着草屑：“姑娘放心！每辆车都换了新桐油轮轴，就是连夜赶路也...”话未说完，村口突然传来马嘶声。
杜姡转身时，玄色披风被夜风掀起。商队首领翻身下马，青铜护腕上凝结的血痂还未脱落：“杜姑娘！叛军在青崖关设了路障，若要绕行...”话音未落，场院西北角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几个流民孩童打翻了装着御寒药包的陶罐，褐色药粉洒在新缝的棉衣领口。
“莫慌！”杜姡蹲下身，捡起沾满尘土的药包仔细查看，“药粉渗入布料反而更耐风雪。”她扯下腰间丝绦将药包重新捆扎，起身时瞥见木槿花丛后闪过半幅玄色衣角。心猛地一颤，她提着裙裾追过去，却只在荆棘丛里找到半块带着齿痕的冻梨——正是北疆独有的风物。
“传令下去！”她握紧冻梨转身，声音清亮如钟，“所有车队分作三队，玄甲军护送主队走官道吸引叛军，两队轻车从小路穿插！”她展开染着药渍的路线图，指尖重重按在标着“苍梧山密道”的红点上，“子时出发，天亮前必须赶到军营！”
血腥味混着雪粒子扑进鼻腔时，她抬头望向天际翻涌的铅云，忽然听见玄甲侍卫急促的呼喊：“叛军援军到了！至少三百人！”话音未落，箭矢破空声如暴雨倾盆，她本能地滚向一旁，车辕上的玄武纹旗帜被射穿，布料撕裂的声响刺得耳膜生疼。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北方地平线突然炸开一声惊雷般的战鼓。杜姡攥着染血的棉衣抬头，只见漫天风雪中，玄色铁骑如黑色洪流席卷而来，最前方的战马上，那人银白铠甲在日光下冷得刺目——池砚舟的玄铁长枪挑起叛军军旗，寒芒掠过之处，残旗如蝶翼纷飞。
“杜姑娘快走！九殿下亲自来了！”侍卫拽着她后退，却被她反手挣脱。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左冲右杀，杜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个月前的记忆如毒蛇噬心：他在太傅府头也不回的离开，连一句话也没同她解释。
时隔半年，再见故人。
池砚舟一枪挑翻最后一名叛军，勒马停在五步之外。他的披风沾满血污，左眼缠着的绷带渗出暗红血迹，却仍死死盯着杜姡：“姐姐，你受伤了？”沙哑的嗓音混着风雪，带着压抑的颤抖。
杜姡冷笑一声，抓起地上的碎旗狠狠掷向他：“九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劳您费心，我就算死，也不需要你假慈悲！”她转身要走，却被池砚舟翻身下马，一把扣住手腕。
“别动！”池砚舟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铁锈味，“后颈有箭伤。”他的指尖隔着衣领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杜姡浑身僵硬。记忆里那些他为她暖手、替她挡下刺客的画面纷至沓来，却又被那离开时决绝的背影生生撕碎。
“放开我！”她挣扎着转身，泪水混着雪水滑进嘴角，“你如今又来演哪出？是怕我死了，太傅府找你算账？”
池砚舟眼底闪过剧痛，可任凭杜姡怎么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不配。
